时潋吐出纱布,口腔里满是血腥味。他娇气得想哭,伤口很疼,疼得他此刻特别想念雍凌周。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自己第一次从秘境里带着伤回来。那时候他不过十四五岁,修为便至筑基巅峰,不免心高气傲。
当时修界一众门派的弟子历练,他受几个别派的弟子挑拨,非要深入秘境去杀一头凶兽。
最后惨胜而归,一身是血。
领队的是胥扬长老,一见他满身的伤,忙不迭地将他送回了门里。
据说雍凌周看到他的时候,脸色黑得可怕,吓得胥扬长老以为自己要被师兄就地正法了。
后来等他在昏迷中悠悠转醒,却只看到长清仙尊红得快要掉眼泪的双眸。
时潋把血迹收拾干净,躺进晒过的被褥里。伤口的疼痛伴随着头脑的昏沉,他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梦境。
梦里依旧是那一日。
上元峰顶雷声轰隆,惨白的闪电撕开浓云,裹挟着疾风劈向阵法中央。
他本来要去东极宗赴约,半路发现忘带名帖返回门中取。谁知正好碰上雍凌周前往上元峰赴鸿门宴。
所谓鸿门宴,其实是由乾灵宗牵头的一场“论道”。往年不是没有办过,可受邀的都是与其交好的门派。
乾灵宗不满崇光门已久是修界心知肚明的事实,一朝黄鼠狼给鸡拜年,怎么可能会安好心?
时潋都知道其中有诈,雍凌周还是去了。他不放心,于是一路偷偷跟到上元峰。
说来奇怪,雍凌周神识强大,本该能发现匿息的他,那天却让他藏了过去。
九玄雷相阵乃是上古阵法,世间流传的相关典籍对此也只有寥寥数语。
偏偏罗寻定成功了。
天雷,一道又一道的天雷。他眼睁睁看着那如焰如刃的雷电打在雍凌周身上,眼睁睁看着白袍上渗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他提着剑闯入,毫无顾忌地冲向阵法,却被轻而易举地弹开。
那群老东西狰狞的面容在梦境里变得模糊不清,当一柄剑刺入腹部时,他抬头,正好与阵中的雍凌周对上眼神。
长清仙尊眼里充斥着心疼与惊愕,平日凛冽的凤眸垂着泪,就像是万古冰封的深潭一朝融化。
真好看,时潋心想。
灰飞烟灭之际,雍凌周对他无声地说了一句话……说的是什么?时潋在梦里竭力去看,一字一字辨认。
雍凌周说,时娇娇,等我。
……
时潋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他掀开锦被下床,先是一愣,揭开腰间纱布一看,不过一夜之间,那道血肉模糊的伤痕离奇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他多想,门外侍者便道:“小少爷,老爷和大少爷回来了,夫人请您去前院。”
时潋应了一声,随意披了件外袍就出了门。
“小潋。”
一个而立之年的儒雅男子看见他,连忙放下手里的算盘朝他走来。
时潋瞧着人,认出是自己大哥时衡。大哥与二哥时浚是双生子,比三姐时芬只大上两三岁,如今三人皆过而立。
时潋垂眸,家中属他最小,却因外出修行反而是在家最少的一个。这时见到大哥才惊觉,自己已经有六年没有回家了。
世人道修仙之人就应该斩断尘缘,可如今这地步,世间能让他安心入眠的地方还是只有家里。
“大哥。”时潋说,素色的外衫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滑落,“父亲。”
时父已过知非之年,两鬓花白,但胜在修养极佳,看上去就像是当代大儒。
时父细细瞧着小儿子,长高了不少,却瘦得厉害。江南的秋风不寒,披着青衫的年轻人却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
“回家便好。”时父没有多言。
时家的家业有长子接手,次子在朝中虽称不上位高权重,但还是有一席之地。再不济三女儿也是堂堂正正的诰命夫人,总能保他时家百年不倒。
至于小儿子,修仙有天赋便随他去,如今就算不想继续,时家也不缺他一口饭。
一家人,平平安安就足够了。
时衡笑着给弟弟披了件大氅:“娘亲自下厨给你做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排骨,兄长带你去吃饭。”
说着,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出去这些年怎么瘦了这么多?待会儿多吃点东西,你小时候爱挑食,想来仙门众人定是不在乎吃食的,是不是总不吃饭?”
时潋抿了抿唇,想说修道之人早早辟谷,可迎着兄长的目光,他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只是摇了摇头:“雍……我师尊待我好,只是长高了。”
雍凌周待他好,从未苛待过。这份好好到他忘不掉,好到他沉溺其间。
而如今怎么能不瘦呢?
那是他的心上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