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她之前的预感是对的。
原因是她无意中听到了李峋和迟东旭的通话。
李峋有些生气,拿着电话在房间踱步,没注意到没关紧的房门。
“你应该先征求她的意见。”
“你这样做晚晚会生气的,你不为你们的父女关系考虑吗?”
“我当然会照顾她,但她不会开心的。”
……
她听得云里雾里,但也知道他们说的是和她有关的事情,李峋的态度让她不安,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你已经办好退学手续了?”
一瞬间,凉意袭遍全身。
手里的水杯就摔在了地上,玻璃和水花四溅。
李峋诧异转头,“晚晚!?”
迟未晚推门进去,走到李峋面前,声音都在抖,“我跟他说。”
李峋惊诧的声音已经传到了电话那头。
“爸。”她喉咙干涩,全身紧绷,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我们谈谈,当面谈。”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半晌,语气沉重地回复了三个字,“后天见。”
迟未晚整个人变得呆滞迟钝,眼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滚下却毫无察觉。心口钝痛阵阵,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晚晚,晚晚……”李峋将她一把抱进怀里,紧紧搂住,“别怕,小姨在,会有办法的,别怕……”
当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她不记得了,但那种悲伤的感觉久久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枕头也湿了。
她坐在床边望着庭院,茵茵绿草,欣欣向荣,她却一点也看不进去。
洛杉矶好像总是晴天,频繁地惹人厌。
此时她渴望一场摧毁一切的风暴,昏天黑地,疾风骤雨,好让胸腔不那么压抑,获得一丝喘息。
伤口又在隐痛,但好像又没那么痛,比起心口空的那一块。
脑袋昏昏沉沉,不知道是不是药的原因,又开始困了。枕头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她却不愿意再枕,负气似的丢到床下。
那上面有某种不可言状的,悲伤的痕迹,令人心烦。
再次醒来,又是熟悉的病房。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晚晚,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伤口还疼不疼?”
她迟钝地偏过头,李峋正关切地看着她。
拔干的嘴唇粘在一起,她费了些力气才张开,喘息间,唾液都泛着苦味儿。
“小姨?”
“我怎么会在这儿?”
李峋眼角泪光闪动,连忙别过身去,拭完泪才转过来说:“你发烧了,伤口也发炎了。”
“哦。”她已经慢慢习惯了这种隐痛,比起心口的撕扯感,身体的钝痛竟让人觉得不够痛快。
“那我爸……”
“他明天才来。”
李峋见她不说话,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
“晚晚,你爸爸想让你在这边上学。”
“嗯。”
“小姨知道你喜欢他,但你和他在一起,他连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没有。”
“那只是个意外。”她闷声反驳。
“你爸爸不会相信这种几次三番威胁到你生命的意外,何况谁也不能保证这就是最后一次。”
迟未晚又不说话了。
“如果我说,我是你爸爸的说客,你会怪我吗?”李峋嗓音轻颤。
她心里酸楚万分,别开脸,闷声流泪。
好半晌才哑着嗓子哽咽,“小姨,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是,可是……他也是受害者,他是无辜的……”
“晚晚,你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机会的。”见她哭得伤心,李峋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了,只能尽量把话题引向以后。
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迟未晚不知道那块缺口,除了桑俞,还能用什么来填。
眼泪没完没了,她半边脸都洇湿在枕头里,腹部隐隐作痛,黑夜长得望不见天明。
最后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疼累了,将将闭上了眼。但始终也睡不安稳,半夜病房的门开关了几次,额头的温度被探了几次,她都知道。
直到窗帘缝隙里透过一丝亮光,她才觉得心里踏实些,眼皮也有点沉了。
然而没睡多久又被惊醒,恍惚想起今天要见迟东旭,刚要撑起身子就被护工扶住,赶紧呼叫了李峋。
李峋赶来已经是十分钟以后的事情了,她推门就看见迟未晚坐在床上,望着透亮的窗户发呆,面容憔悴,跟年前见她那次相比,判若两人。
“晚晚。”
迟未晚机械性地转头,“我爸呢。”
李峋倒了杯水给她,“在路上了,应该还有半个多小时。”
迟未晚接住水杯,习惯性地说了谢谢,但只是握在手里,像拿了个物件,始终没有喝一口,就这么望着窗户。
“晚晚想去窗户边看看吗?”李峋心疼地看着她。
最终还是被护工抱上轮椅,推到了窗边,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或者在盼什么。
外面阳光慷慨地洒在每一寸土地上,草叶向着阳光迸发,这么磅礴的生命力,她却无心欣赏。
心口的悬坠感仍然提醒着她,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迟东旭进来就看到昔日活泼可爱的女儿,坐在轮椅上无声流泪,面容苍白,比上次见她更瘦了。
父女俩像有心灵感应似的,在迟东旭开门的瞬间对视,然后因为别扭,迟未晚先移开了视线。
李峋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轮转了一圈,最终叹了口气,带着护工出去了。
迟东旭听到女儿高烧外加伤口发炎的消息,风尘仆仆赶来,看到她尚且安好,提着的气才终于松了一口。
他踱步到迟未晚旁边后站定,明明两人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却谁也没有先开口。
良久,迟未晚开口,“爸,这不是他的错……”
她搭在扶手上的手泛着病态的瘦弱,青色的血管根根分明,腕骨上的突起也更明显了。迟东旭心里发酸,轻颤着握住了女儿细瘦苍白的手。
迟未晚没有躲,心里的酸楚止也止不住,悉数化成泪,溢出了眼眶。
“晚晚,那道伤很严重,你以后不能剧烈运动,也不能……跳舞了。”
“爸爸已经失去了你妈妈,不能再失去你了……”
“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的心就像被剜了一块。”
“你别怪爸爸……”
她再也忍不住心里的苦闷和委屈,扑到了迟东旭怀里,放声大哭。
迟东旭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任由她发泄。
哭声减弱,迟未晚慢慢抬起头,泪眼朦胧,嗓子都哭哑了。
迟东旭温柔地给她擦着眼泪,眼里的心疼不言而喻。
“爸。”迟未晚哭过的眸子像刚被雨水冲刷过的水晶,透亮里还带着固执,“让我见他一面,我就答应你。”
良久,迟东旭出声,“好。”
最终迟未晚和桑俞也没有真正地见上一面,迟东旭对这件事最大的妥协就是让他们视频通话。
像是为了杜绝所有后患,她以前用过的所有账号,包括电话号码,全都被注销了。
笔记本电脑摆在桌上,她反复调整了距离和角度,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
那边迟东旭都安排好了,点了点头,带上门出去了,给两人留了最后的独处空间。
她紧张地手心里直冒汗,喉咙也有点干,脑子里一片空白,堆砌不出任何开场白。
那边接通得很快,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
那一刻,她呼吸都停滞了。
他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