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尾音发颤,元遥的心夜跟着颤,忖度好的说辞被拦在舌尖,怎么都张不开嘴。
隔了许久,她才道:“伤得不重,就没说。”
段淮低垂着头,挺拔的背脊弯得愈发厉害:
“伤得不重……可我于北境征战七载,都未曾尝过断骨的滋味。”
元遥有种错觉,似是千斤的担子压在他身上,将他一寸一寸砸进地里。
她鬼使神差下了床,想到他身边,行至一半,段淮忽然无力搬跌坐下去。
“段淮!”
元遥冲过去接住了他,费力地想要托他起来,无奈两人身形份量悬殊,反而被对方压着下坠。
跌倒之际,段淮一手扶在元遥腰间,稳住了两人的身形。
“你没事……”元遥蓦地止住了话音。
段淮在发抖。
尤其是扣在她腰侧的手臂,止不住地颤抖着。
元遥不知所措,下意识想安抚他,却听他埋在自己肩窝的呼吸变得愈发压抑:
“疼不疼啊,元遥,疼不疼啊……”
直到滴滴滚烫滑落到她的脖颈,元遥才敢确信,段淮真的哭了。
恍惚间,她想起了一件很小的往事。
是她有回骑马,不知怎的,那匹马生了疯,将她从马背上甩了下来,或许因为年纪小,没受什么伤,就是脑袋晕了一会,印象里,段淮在她晕过去前就在哭,等她醒来后,他眼角还挂着泪。
现在想来,他其实挺爱哭的。
“早不疼了。”元遥深吸一口气,答得勉强。
怎么不疼,贺金那时下了死手,小臂与肋骨两处骨折,这么多年过去,天气一凉,骨头缝都还隐隐作痛。
说起来,多年前闻风和段淮先后来京城寻她那两回,她还没好利索,只不过她尽力遮掩着,没让他们瞧出来。
那场火后,元青弘怕事情闹大,对外宣称天干物燥、下人疏忽才走了水。
又怕元遥受伤一事暴露,将元遥禁在行宫养伤。
足足一月才将其接回,许是对元遥有愧,再加上方家的死谏,元青弘收回了赐婚一旨,放元遥出宫立府。
“是贺金吗?”段淮哑着嗓子问。
元遥听到贺金的名字由他口中说出,不自觉战栗了下,垂睫轻嗯了声。
段淮一字一句道:“我会杀了他。”
听见他的话,元遥的心脏像是被谁的手紧紧攥住一般,疼得厉害,呼吸也随之加重,重到段淮察觉了异常,立马松开她,焦急地问:“又不舒服了?虞大夫还没走远,我去找他回来。”
元遥拽住段淮的衣裳,摇了摇头。
她垂首不语,只用力拽着他,段淮亦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扶着她的肩膀,好一会儿,才听元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默了片刻,如实回答:“去酒楼接你的第二日,我遇见了贺金。”
“这畜生嘴里不干不净,我一时怒极,将他打了。”
元遥倏地抬眸:“贺金至今昏迷不醒,是你干的?”
段淮抿了抿唇,点头承认。
“那天属实冲动,当多问几句,但若重来一次,我只会动手更早。”
“至于那场火,我打听了许久,都说只是意外,再加上那日你说你并没有受伤,我便当与你无关,可我想不通,既与你无关,那元宝又为何葬身火场……元遥,我想不通,种种一切我怎么也想不通……”
他回京后的每一步都在走向她,可每一步都荆棘密布。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元遥盯着他的眉眼,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半晌,叹了声气,认真道:
“我都告诉你,你想不通的,我都告诉你。”
今夜乌云遮月,恰在此时,寸缕冷光悄然而出,透过门扇雕花,照在二人身上。
段淮闻言僵了一瞬,恍若难以置信,随后直起身子,闷着声音应道:“嗯。”
元遥引着他来到桌案,不紧不慢点了盏烛灯,又拉着段淮坐下,与他凑近些。
“你先看看。”她将怀里那支书筒递他。
若非段淮提醒,她并不知这书筒上竟还刻着呼桓文。段淮没接,只不解地望着元遥。
她知他在想什么,小声解释:“事情总要一码一码说。”
段淮这才将目光投向她手中的书筒,伸手接过来,倒出里头的信笺,借着烛光浏览。
才一眼,元遥便看到他眉头一紧,片刻后,她启唇:
“如若我们的人没译错,这封信是花峥的罪己书。”
段淮已然读到尾页,暖光描摹着他的侧脸,这张脸生得巧,似是山峰,似是溪流,每一处都好看。这样好看的脸,此刻除了眼尾处残留的红晕,丝毫看不出,他才落过泪。
“没译错。”段淮精通呼桓文字,也熟悉花峥的字迹。
元遥收回视线,正经道:
“你……生辰那次,我们发现元策阳命一伙人马乔装前往北境,且频繁出入燕呼边地,不久之后,鹿石关一战落败,花峥被推上风口浪尖,我又命人监视花峥妻女,果不其然,有人要她们的命。”
“你猜得没错,她们如今已经被我的人救走,这封信也是花峥妻子交给我们的。”
信中所言,真正通敌的人是元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