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铮表现得不冷不热的,称分别宋父宋母为“宋大人”、“宋夫人”,宋父宋母不意外,霍铮是什么人,堂堂太子也要卖几分薄面,何况他们。
宋父宋母脸都快笑僵了,总算把这尊大佛接进了门。
来之前填饱了肚子,宋知韵吃不下多少,堪堪两筷子便停手不动了。
夜里辗转反侧的缘故,禁不住打了个哈欠。
“累了?”霍铮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没防备,呼吸一滞,呆呆点头。
两声低沉的笑自他咽喉而起:“时辰还早,去睡个回笼觉吧,几时清醒了,几时回家。”
宋父宋母对视一眼,皆汗流浃背,难以置信。
宋知韵揉揉眼睛,不作推辞,慢悠悠离座,分别向在座辞别:“父亲,母亲,将军,那我失陪了。”
霍铮在,宋父宋母不敢妄言,只拿眼睛齐刷刷指向霍铮,看他的反应。
结果,直到宋知韵淡出视野,他上扬的唇线才慢慢落下来。
原本听许家人说起霍铮如何如何宠妻,宋父宋母还不信,今日得此一见,又惊又疑,面面相觑。
眼见为实,但夫妻俩仍不敢怠慢,连连给霍铮赔不是:“这孩子从小被惯坏了,说话办事不分场合,给将军添麻烦了,请将军多多担待……”
“二位不必操心,她已是我的妻,我自然知晓这个道理。”
若宋知韵在场,定会发现,霍铮的笑颜,只有面对她的时候才有。
宋母常年和其他夫人们交际,感官灵敏,不难察觉霍铮望向宋知韵的眼神里,蓄满了柔情、爱意……着实令人费解。
宋知韵一走,霍铮自觉无趣,提议随便转转,宋父本欲陪同,然被一口回绝,只能作罢。
“将军,咱们去哪啊?”在门外侍候的孟康,把人等出来后,皱眉发问。
不及怎样,迎面走来一个身着靛青素袍的瘦高男子,孟康认得,提示霍铮:“那位是夫人的兄长,名叫宋怀书。”
霍铮淡淡然,不动作,只等宋怀书过来。
“霍将军,可否谈谈?”宋怀书与霍铮个头相当,然一个光风霁月,一个气宇轩昂。
“可以。”霍铮微微启唇。
依宋怀书的意思,二人移步来到宋家后院的湖心亭里,并肩而立。
孟康则在远处观望。
“妹妹她不记得将军,我却有印象。”宋怀书瞥了眼肩膀一侧的身形,将话戛然而止。
霍铮背着手,留给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面向被风吹起层层涟漪的湖面,沉吟无言。
宋怀书喉咙里送出一声冷笑:“当年妹妹瞒着家里人,频频为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出头,早起穿的衣裙,到中午回来便脏兮兮的,明明才月初,月钱却所剩无几。问她,她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后来有一日,我偶然撞见她一个人蹲在树荫底下生闷气,盘问半晌,才哭哭啼啼说,花心思帮了一个白眼狼,一声不吭就走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宋怀书又是一顿,正视霍铮:“妹妹口中那人,就是霍将军吧。”
霍铮不置可否,眸光黯淡了几分。
见状,宋怀书略有不忍,语气缓和下来:“我们家虽不是什么名门世家,妹妹却是全家人的心肝,从小到大未曾受过一丁点委屈。将军不顾她的意愿以圣旨相迫,可有念及往日的情分?”
霍铮直视他,口吻笃定:“我娶她回来,断不会让她不高兴,宋公子大可放心。”
宋怀书觉得此人不可理喻,唇线抿作一条直线:“霍将军眼光毒辣,怎就看不出妹妹对你无意?”
“宋公子,我对你以礼相待,全看在她的情面上,还望宋公子莫要不识抬举。”霍铮微眯双目,眼底腾起杀气。
霍铮是实打实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怎能容忍旁人来置喙自己。
宋知韵是个例外,而别人,不是。
宋怀书此行,非与霍铮一较高下,而是专门试试他的态度,见他因宋知韵而对自己这样容忍,略感欣慰,松口道:“霍将军,你敢不敢对天起誓,此生绝不纳妾,绝不负舍妹。”
霍铮暗自哂笑,不愧是亲兄妹,试探人的手段都如出一辙。
“有何不敢。”他拔出腰间短刀,以利刃划破手腕,任血珠抛洒,“我霍铮以命保证,今生今世惟认宋知韵一个妻子,绝不纳妾,若有违,万箭穿心,尸骨无存。”
于一个武将而言,每一次上战场,人头就拴在了裤腰带上,随时有可能落地,而最大的愿望,非苟延残喘,却是死得其所以后,有人为自己敛尸埋骨。
霍铮的誓言,重之又重。
宋怀书虎躯一震,花了好久才从震慑中找回思绪:“好。从今以后,舍妹便托付给霍将军了,望霍将军信守诺言。”
霍铮道:“自然。”
他的腕间血流不止,宋怀书忙唤人来。
“不必,小伤。”霍铮不以为意,以匕首割下一截衣袂,三两下缠绕住,随后用广袖盖住负伤的位置,“宋公子还有话说么?”
宋怀书否认。
“失陪。”霍铮拱拱手,大步流星而去。
孟康注意到方才的一切,震撼之余,分外忧心他的伤,取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递与他:“将军,搽药好得更快。”
霍铮对疼痛的忍受程度异于常人,曾创造过身中两箭还能挥剑擒住敌人头领的神话。
那次便是有关“活阎罗”传闻的开端。
而他,偏生对自己的身体格外不上心,若非必要,不喝药、不涂药。
果然,霍铮不领情。
孟康悻悻然,攥着药瓶紧紧追随。
且说宋知韵借故补觉,打算找宋怀书试探试探他对许岁宁的态度,奈何四处找不到人,一路打听过来,恰好捕捉到霍铮、孟康俩人的背影,一时觉得奇怪,但仅持续了一瞬,便抛之脑后,兀自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