觑眼望着一桌子绿叶菜,宋知韵甚觉荒谬,难怪和霍铮称兄道弟的,如此看来,竟是怪味相投。
碍于终究是来叨扰做客的,不便抱怨什么,于是压下不满,归座默默夹菜。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油然失却饭后闲逛的心气,依指引,回住处,翻开包袱,以小点心解馋。
云舒正铺着床,一样觉得此地的待客之道不妥,按捺不住嘀咕:“敢是奴婢井底之蛙,没见过世面,总觉得心里不舒服。那秋山先生好似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都不肯给个正眼,饭菜又那般……”
宋知韵当然猜出埋在肚子里的后两个字是“寒酸”,也不喝止,趴倒在桌子上,侧耳贴着胳膊肘,淡淡道:“怪人的想法,似咱们这种俗人无法窥探,还是别瞎想,洗洗早些就寝吧。”
云舒答应一声。
少时,打水回来。
“姑娘,您觉得那秋山先生会不会收贺大公子为徒啊?”侍奉她洗完脸,待她泡脚的功夫,云舒忍不住问。
“我看悬。”宋知韵用左脚压在右脚上,小幅度晃悠着,“人眼里只有一个霍铮,这种情形还谈什么收徒,十有八九白跑一趟,明儿灰溜溜下山去吧。”
“奴婢也是这么个想法。那样一来,将军的颜面,大概有所不保了。”云舒犹犹豫豫的,中途瞥了好几眼外头,仿佛是怕霍铮猛然出现,被抓住现行。
她嗤的发笑:“那敢情好,我还没见过活阎罗丢脸的窘态,正好叫我见识见识。”
聊至兴头,门忽嘞叩响,云舒急去开门,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夜已深,将军来做什么?”两只雪白的脚丫子明晃晃没在水下,可见的不方便,宋知韵紧忙给云舒使眼色。
“我来吧。”霍铮伸出手,一派闲适。
云舒大受震撼,呆站着纹丝不动。
宋知韵深有同感,五官几乎皱成一团。
他是疯魔了不成,居然提出替她擦脚的请求来!
莫不是被夺舍了?
“泡久了容易着凉,给我吧。”霍铮扫了眼云舒。
云舒浑浑噩噩的,将巾子送出去。
“慢着!”她一面喝止,一面拿出脚,湿漉漉踩在地板上,“擦脚这等事,怎好由将军代劳。将军莫开玩笑,快快回去歇息吧。”
这璧话尽,那璧巾子已落入霍铮掌中。
素白布料于修长分明的指尖流连,看得人心尖烫烫的。
眨眼之后,一片温软印上脚腕,逐渐收紧,微微发涩的触感掠过脚心。
每一次接触,都令体温上升些许。
陌生的肌肤若有若无自双足上擦过,五感于转瞬间放大数百倍,宋知韵恍然如梦,竟有种能清晰描绘出他掌心纹路的错觉。
“……行了,干净得很了……”水珠一点点由布料吸收,而她的心海,却如一场狂风呼啸而过,荡起惊涛骇浪。
慌慌张张穿上鞋,宋知韵偷偷按着憋闷的心口,启唇撵人:“我这儿都好了,将军可以回去了。”
待洗完脚,云舒战战兢兢端盆倒水,所以这句赶客之言落地以后,空气中环绕的仅有两道错落的呼吸声。
其中紧促紊乱的来自宋知韵,绵长安稳的来自霍铮。
“满月难得,错过可惜,同去赏月吧。”他保持半蹲的姿势,双方对调了位置,她处高,他居下。
彼此的眼神,在空中相撞,而宋知韵大脑犹如炸开了朵朵烟花,分不清东西南北,更分不清喜怒哀乐。
只有生长于筋肉之下的心脏,强有力地跃动着。
数不清过了多久,许是一息,又许是一刻,出走的魂魄接连归体,她松开摁住心房的手,拉开彼此间的距离,道:“月圆的日子多了去了,不差这一次,有什么可惜的……奔波一日,浑身乏累,将军倘有雅兴,大可自去观赏,我就不奉陪了。”
重新拼凑完整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心软,心软坏事。
视线依然隔空相汇,从对面的墨泉里,宋知韵读出了失落、释然,以及……宠溺。
他说:“也罢,来日方长,夫人早些安歇。”
一语了,宋知韵如释重负,眼巴巴看着他的背影湮入暗夜,僵直的坐姿即刻卸下,整个人歪倒在被褥上,扭作一团。
有如此摄人心魄的本事,他不该叫“活阎罗”,合该改唤“狐狸精”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