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衙点卯都不积极的人,赈灾倒是挺积极。
没找到人,他只好先去调查粥棚。
一路快马加鞭出了甘县,钻进山里他才勒住缰绳:“义军的眼线应该跟不上了。”
他甩缰下马,把马匹交给流光,开始脱衣服:“你带人在山里溜两圈,等日落再回衙门。”
脱掉外衣,他里面穿的是件昨晚让流光去衙役家里偷来的粗布便衣,还撕了几道口子,再用带来的锅灰涂黑脸,点几个麻子,头发揉散,抓两把泥土搓上去,靴子也脱了,换一双木屐。
乔装打扮是行军打仗的必修课,他这一通下来行云流水,说两句话的功夫就从神采奕奕的少年将军变成了个衣衫褴褛的落魄难民。
傅宜第一次亲眼目睹“伪装术”,有些目瞪口呆。
钟离烬问:“你跟我一起,还是跟流光他们一起?”
这话他就是客气客气,虽然同是武将,但他总觉得京里的武将跟他不一样。
他们长平关的将士都当牲口养,京城的武将都当少爷养,跟风念安差别不大,金贵得很。
这种脏活累活是干不来的。
但没想到傅宜只是表情一言难尽,下马的动作却干脆利落。
他有些局促地捏着衣角:“你没说让我搞一身这种衣服。”
是啊,钟离烬也没想到他真会去啊。
“没事儿,好办。你把衣服脱了。”
长平关的牲口最擅长的就是就地取材。
傅宜不太会伪装术,只能听命行事,脱掉外衣和中衣。
钟离烬把外衣交给流光,中衣扔地上裹着泥土踩了好几脚,又揉得皱皱巴巴脏兮兮地,还暴力扯开好几个口子,还给傅宜:“穿上吧。”
傅宜再次对他刮目相看,屏息凝神穿回衣服,那表情活像上刑。
然后又被钟离烬在脸上抹抹画画,不一会儿外形上就跟他成了难兄难弟。
他还把木屐给了傅宜一只,然后用刚才从衣服上撕下来的烂布条随便往脚上一裹,再往地上踩踩,踩出一脚泥泞。
而后俩人告别流光等人,一起往甘县走。
傅宜有些不适应一只脚穿木屐一只脚直接踩在地上的感觉,虽然脚掌垫了木板不会被石子刮伤,但为了伪装得像,木板只有薄薄一层,他总觉得不安全,走得小心翼翼的,再加上一脚高一脚低实在不舒服,走起来好似腿瘸。
关键是,还冻脚!
裹脚布脚尖处蜷起来了,他以为自己藏得挺好,其实钟离烬早看出来了,但是没好意思说。
但傅宜冻得脚发僵,两次险些摔倒后,钟离烬还是劝他:“要是实在不舒服的话就回去吧,我就去打听打听,也不干什么,不用跟我受罪。”
他入戏也快,这会儿已经换上徐州口音,步伐轻快,看不出任何不适。
傅宜是真心佩服。
“无妨,我适应适应就好了。”
早在猎场时,钟离烬在马球场上对大宛使团不留情面,傅宜就对他颇有好感。
但也不妨碍他认为钟离烬只是个孩子,而且行事莽撞不顾后果,稍显稚气。
可现在他却觉得,与其说他是莽撞稚气,不如说他是艺高人胆大。
好歹也是个世子,又这么年轻,在别人都还在赏花遛鸟挑三拣四的年纪,他却毫无世家子的架子,事必躬亲,值得敬佩。
钟离烬见他坚持要同去,也就不再劝慰,只是提醒他走路时脊背不要挺得那么直,难民都是有上顿没下顿,哪有力气挺直腰板走路?
他按着傅宜的肩膀教他弯腰驼背,还说:“你京城口音太重,一会儿就不要多说话了,以免露馅。”
只有难民投奔京城的,没有京城的难民往别处跑的,毕竟没有哪个地方赈灾力度比京城更大。
傅宜明白过来,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同时心中暗道:他不只是艺高人胆大,他还胆大心细。
难怪风念安那样挑剔的人都能跟他玩到一起去。
钟离烬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一门心思都在给一会儿要演的戏打腹稿。
……
他们掐着点到粥棚时,正好赶上放饭。
两人到后面排队,傅宜的脚已经麻木了。
旁边同样排队领粥的难民打量他俩半天,问:“你俩新来的吧?”
钟离烬就等着人搭话呢,再不搭话他就要主动开口了,闻言赶紧操着一口徐州话说:“是啊是啊,我从徐州来的。兄弟你是哪里人?”
徐州凤州就在隔壁,一听这是半个老乡,顿觉亲切:“我凤州的,从杂税案时就逃过来了。”他略显得意:“幸亏跑的早啊。”
钟离烬给他竖个大拇指:“有远见!我姓王,家里排行老三,叫我王老三就行,兄弟怎么称呼?”
傅宜听他这随口胡诌的名字眼前就是一黑,但对方并未起疑:“我叫李铁柱,那位是你什么人?”
钟离烬一指傅宜:“他啊?我表哥,人比较腼腆,叫他王老六就行。”
傅宜被这简单粗暴的名字撞得眼前一黑,但那自来熟的老乡正看着他。他谨记钟离烬让他少说话的忠告,对着老乡露出一个含怯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