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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3章】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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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阿霄最不喜欢脓疮。

他宁愿一刀下去,宁愿割下整块肉来一并舍了,也不会留个叫他自己不痛快的溃烂软肋。他的眼中虽没有那天上的浩瀚星海,江扬却知道在他的心中有。

都说“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江扬却觉得那不对。

因为从来都是因为人。是人想摘星辰才会建危楼百尺,而就算建百尺危楼也摘不到,那就再想办法上九天。只要一个人的心中有那亿万星辰,那就算没有这百尺高楼,星辰也早就被他摘得了。

人,绝不是肉身的囚徒。

他深知羌霄也是这样想的,就不想僭越替羌霄难过。

只是现在,他也是真的忍不住。

羌霄醒了,却没什么动作,看来就像还没恢复力气,仍倚靠着那凹凸不平又冷得像冰一样的石壁。

只是这“冰石”却不像冰一样会化,也没像石头一样被捂热。

江扬见他肤色青白衣衫湿透了,滴着水,连忙将贴身的佩剑插在脚边,脱下身上囫囵缠上的黑衣:“这是我从那些杀手身上扒下来的,你先凑合着穿一下吧? ”

“你…受伤了?”

羌霄却是哑着嗓子忍不住皱起了眉,他的声音虽沙哑,出声却很短促,凭短促倒是勉强聚集出了几分力道。原是江扬身上一少了那一层黑衣的压紧束缚,就也冒出了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儿。

江扬一愣,赶忙道:“还、还好!皮外伤…倒是你腰上这道砍得可深,我、我…”

他平日着实口齿伶俐,只是魂不守舍难免磕绊,就也不愿多说。

羌霄被他半扶半抱地离开了石壁,勉强配合他动作。可惜前者周身的气力早被耗尽,虽然寡少的语声仍似清醒,眉目间挥之不去的倦怠却已是难以掩藏——

他倒也坦然得不屑再枉做隐藏。

也或许是觉得,情况至此再藏就显得蠢了。

其实江扬一直也知道羌霄的个性有点矛盾,或者说就是拧巴。

他虽不是个愿意主动失了风度的人,但如果真的情势所迫,他却也能接受得比谁都要更快。就好像他心中应对各事早已有了标准的尺度,过了某一个度,就干脆地换一个打法,倒好像早已切身掌握了何谓形势比人强这类的道理。

自曝短处的事他不干,自堕颜面的事他也不做,但若当真避无可避跌进泥里孱弱卑微至他最不喜欢的地步,他也没有什么不能坦然面对。

其实他往日最似得意时,也不过是这么副温温浅浅的样子。如今该他懊丧了,他也不过是类似的平平淡淡。这或许也是傲慢的一种,没那么骄傲得非要与别人一争短长,也没那么尖锐得刺人,却也是当真的“目中无人”——

因为旁人如何,都不能影响他如何处事。

也难怪他平素还没做什么就能叫只偶尔见过两面的人瞧他不顺眼了。这人的心气儿也确实高,某种角度来说,也确实是不太将人放在眼里。

只是那其实又能给什么断个定论吗?看江扬不顺眼的人不也一直很多?

触手的肌肤凉滑的就像是冰,只除了那些凹凸不平割裂皮肤的疤,江扬不由皱紧眉快速替他重新调整了一下腰部的简易处理,又套上了外衣。

那伤口被水泡得发胀,甚至合拢不到一起,甚至还在不断地渗出血液和黏滑。

其实羌霄病了这么多年,多少也通一些药理,但奈何这种境况下真是没什么条件。而江扬就算对处理外伤经验颇丰,此刻也只能替他包得再好一点。

狭小的石洞内一时太安静了。

直到羌霄忽然开了口:“……你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缓,有些哑,语气仍是淡的。

江扬怔愣一下,也只能笑了笑:“你凭什么就说我愁眉苦脸的?”

虽然这般玩笑地说着,他紧皱的眉头也还是难以松开。

羌霄道:“你安静得太久了。”

江扬抿了抿嘴唇,也只能道:“是。你一向擅长辨别声音。”

“我不是擅长,不过是习惯了。”

羌霄“谦虚”得倒很平淡,平淡得倒不像个此刻连动一根手指都很困难的人。

山洞狭小逼仄,地上几乎没有哪处是干的。虽然大半的雨水被江扬挡去了外面,地上的积水流进来的也不多,风好歹被挡住了,但北方那种打穿人骨髓的冷还是仿佛沿着金石漫溯过来,透过皮肤和血肉,一点点将人浸透得狠了。

江扬把羌霄半抱在怀里,他二人身形相仿,虽然羌霄大些,但可能是碍于幼时伤了根基反而发育得比常人要晚,而江扬自小练武又比常人早长了两年个子,所以此刻凑在一起,倒也勉强能算个称职的回护。

他看到羌霄在他怀里,看到他气息低缓,就好像真的累了,微微睁开的双眼循着雨声落向石洞外。

他看到羌霄垂落的手指细微地动了动,仿佛不自觉地向着那洞外虚虚地描摹着什么。

山洞外冷雨直坠,激得天地间水雾苍茫,然而苍茫中仍是隐约可以看到一抹抹树影黑如冷铁,宛如一幅黑铁的山水。

江扬恍然惊觉,隐隐地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忍不住垂眼颤抖地看向羌霄,终于也忍不住轻声问他:“你…你在看什么?”

羌霄一愣,短暂地停住,像是也没能料到江扬会突然这么问,他不由沉默了一会儿,

江扬看到他的手指还停在那里,停住了,轻轻地触在石面上,被湿润的石面浸得更湿,也仿佛已经不会再被石壁浸染得更冷了。

……

他终究…他还是、开了口

“……这世界。”

他说,

“我在看它是什么样子的。”

江扬不觉张嘴,神色怔怔,一时说不出话来,直到他本能喉结滚动,勉强地动了动,提醒了自己,才终于又能压低声音笑了笑,试着就像聊天一样说得寻常:“其实我、我以前听人说,看待世界的层次有三种,从见山是山到见山不是山,最后看到的却还是山。我想…或、或许山始终都是山,只是人们看到的……不一样了。”

羌霄沉默着,沉默着……有些久,直到忽然低低地笑了出来:“……我们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所以其实我们看到的本来也只是自己眼中的世界,而不是世界真正的样子。这是你想说的吗?”

他说到这里不由顿住,也说的并不像是在回答江扬,他说的既好像他在重复、又好像那绝不是重复,有一种幽妙的飘忽。

但他终究是顿在了这里。

当他再开口时也终归只是一种低沉的复杂,是种令人难解的晦涩沉寂:“……我从来不觉得我需要活出什么所谓的大智慧。我只是想看到山,能看到,也就够了。”

至此,江扬也终于好像能觉出那种心脏被攥紧到极致的疼了,他指尖颤抖,不觉死死地看着羌霄,有种窒息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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