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甚者,揣测太子因此遭周皇厌弃,是以经年不得重用,如今也只不过是挂了个太子的虚名——
可笑得很。
周皇唯一的儿子,想废早就该另从宗亲选拔培养新储,既然如今还能被称一句“周皇唯一的儿子”又怎么可能只剩个虚名——就算论建树虚,也不会如坊间传闻那样虚在权柄。臆测得太过,也不知哪里可信,偏恁些墨客骚人爱将这编排成反抗什么来追求自由的风流史。
可惜江扬不爱听爱情故事,对那类听得太少,否则也不至如此不了解这中周的风气。他不过是过去就不曾对这龙阳之好如何唏嘘,如今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他自小出入江湖,什么荒唐事没听过,在他看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天下之人本就是形形色色各有殊异,生性不同罢了,也不过是花开百种,只要不伤及旁人,也就没什么是真不能接纳的。
这世上既有喜欢男人的男人,那也大可去结契兄弟。就算是一国的太子,也不是不能娶个男人。
只是对这事本身他虽然完全没什么喜不喜的,可等真见了这人——对这人本身,他又不免有点……咋舌。
因为这江慕颜实在不像个男人。他身上总有种小姑娘或者说熊孩子的劲儿,却比熊孩子更矫揉造作、比小姑娘更闹人。
他长得倒也十足就像个小姑娘,明眸大眼得的确美貌好看,嘴唇翘翘的也看来就适合撒娇,以至于就算配上那种娇滴滴又娇蛮的模样也算不上突兀——可江扬却到底忽略不了他也是个男人,换个姑娘这般撒娇弄痴他或许还能容忍对方让他这样胃疼难受,可换成个男人这容忍也就愈发艰难了
——若叫姒无忌听到他这想法,大抵既要指责他谁说女人就都这样,而男人又凭什么不能这样?
她说的当然有理,可大概是从小见惯了姑娘更柔弱易受摧折也让惯了姑娘,所以哪怕道理上明白,他也还是对姑娘的娇气能容忍得更容易些——倒不是说这种无理取闹枉顾他人的娇气他就活该要忍。
羌霄说得不错,这人既是容承的妾,又能叫容承这么个一向被人评价为有礼有节的太子违背礼教到纳了个男妾——说是“宠妾”倒也不过就是事实。
只是江慕颜却显然不喜欢被人叫成“妾”,而江扬听了这话也活像是吞了颗蛋一样咽不下去——只是这二人难以接受的点却不同,江扬是觉得这世道给男人的路明明那么宽泛不需要委身做妾却还非要给人做妾总有点儿怪,江慕颜则是因为不服气。
“你凭什么说我是妾!我和阿承一起长大他爱的人明明只有我!若非我不是个女人,那些庸脂俗粉又凭什么压过我去做正妃侧妃!不过是世道不容我待我们苛刻!凭什么你也”
“可你这般气度——”羌霄忽地打断了他,像是忍不住开口,然而温温沉沉的声音却如轻烟般缓缓断了,断得也像轻烟,却总还若有似无地在别人心上留了个影儿,他却是一笑,冷着音调继续,“若你能做到皇后,那这位太子殿下怕也能成为一代‘名留青史’的昏君。”
“放肆!”这下,始终缀在一旁像是谁也劝不住的老好人容承也终于忍不住皱了眉头,只是他明明皱眉不满,说出的话却反倒还像是为了羌霄好似的,“羌公子……这种话…还是不要多说了吧?叫人听了……会以为你想谋逆的。”
他沉了嗓音,也终于显出一点他被灌养多年理应该有的所谓太子威严,就藏在他自始至终的温文尔雅之下,不多不少,恰好够知道他身份的觉出点沉稳和压力。
……
江扬瞧他变脸也不由沉了下心绪,然而皱着眉头却是怀疑道:“……你叫他什么?”
容承面色骤变,被迫顿住了,却还是沉住了气,没有立刻急着开口。
羌霄倒像是也等了一下,听他没有回答江扬,就也冷冰冰地笑了笑:“你又何必同他浪费口舌?不就是你猜到的那意思——他太子殿下自是早就知道你我的身份,你猜他是不是故意找来的呢?小师兄。”
江扬沉默了一瞬,有点……那一瞬间有点恍惚。
倒没敢提醒阿霄下次再想同他挤兑别人还是别趁机拿这“小师兄”也顺带挤兑他一下好,那实在有点挤兑得太过,让他刹那间很难不有种被一个猛子晃出魂魄的迷茫。
容承叹了口气,却是沉稳道:“难道羌公子不也早就猜到了孤的身份么?”
羌霄却是抿了唇角,笑得轻缓,嘲弄得虽轻,却又是如此堂皇昭彰:“却不及太子殿下见我们之前就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江扬是谁,却还假做不知,假借询问以纠缠。”
容承回忆起那时羌霄总是不悦地讽刺他的话——原是前者那时就已瞧……或是猜?猜出了他身份,那他当时在羌霄面前又岂非是掩耳盗铃?
他面色一赧,虽是尴尬,却也到底不觉得自己身为太子隐藏身份有何不对,就也稳下声来沉着道:“孤……微服私访,为求稳妥不便暴露身份……”
“哦。”羌霄笑了笑,却是轻轻道,“太子如此‘稳重’,可还真是你中周之福。”
然而那轻也是轻谑,听得人莫名浑身不爽利,他能“针对”的太多,因为容承本也并非完璧无瑕,自己都能说出“太子出格”自然也至少该清楚自己确有能被人指摘的地方,只是此刻听着羌霄如此……轻薄得像是毫不重视——就算侮辱也侮辱得太过轻视——就也难免有些真动了火气,思及方才这人的言辞,就也不由严厉了几分:“你方才说孤……会成为昏君又算是什么意思!”
他问得坦白,羌霄竟也答得直接,他指向江慕颜也似十足不缺底气:“太子现在知道尊卑身份了?他方才信口说及太子妃的地位可以取而代之时怎么不见太子也管一管呢?你自己的妻子被拉出来怨怼轻辱你就全不在乎,刀砍到自己知道不满了?父母爱子尚且为之计深远,太子殿下自己纵容出来这么个人,管教也不管教就任他放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又算做到了几分?”
容承不由好一会儿说不出话,起先是一怔,像是如何都想不到羌霄提及的竟会是他的太子妃南宫氏,却也因为南宫而不由沉默,可他到底还是压住了声音低沉道:“……我觉得颜儿的品性很好。”
他二人一起长大,青梅竹马……
他顿了顿,握紧拳道:“……是你不曾见到他平日如何善良,才会对他多有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