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捏着保存完好的、薄薄的纸张,低声道:“对。”
“唉,反正你都知道了,我索性都说了。”
“从你上大学到现在,她每年都去看过你。”
“.......”
景安呆住了,“.....什么?”
“从优优口中得知你大学寒暑假都申请了住校,而她那段时间老是刷到视频说什么女大学生寒暑假出事故。”
“她就骗我和优优说自己年纪大了,要出去旅游,报了个最便宜的跟团,专门选的会经过你们学校的。”
“被我发现后,她就说自己只是去见识一下名牌大学的校园环境。”
说着,张俊无奈扯了下嘴角,“和她一起的老张就是我们小区的,我专门去问了下,他说你妈妈哪里是看环境,明明就是去做检查的,还和学校的保安搭话,问人家怎么排班、女生宿舍安保严不严密、学校目前有没有什么施工队之类的....”
“给人家问烦后,她也不和大家去后面的景点,一个人在你们校外的商超里坐一整天,等队伍回来再离开。”
“被我直接捅破后,她装都不装了,后来你工作,在京市的那个老婆婆的房子里住,她拿着她和你以前拍的照片证明自己的身份,趁你不在家给你打扫卫生。”
“还带了很多吃的用的,让老婆婆说是她送的。”
“这七年,唯一没去的是你大二那年,那个时候我病的很严重,而那个时候你打电话过来,也不要怪她不接,她焦头烂额到处筹钱,已经没有心力。”
“直到优优拿出十万块钱,说漏了嘴,得知那笔钱是你拿的,她发了好大的脾气。”
景云芝生气的时候,说夸张点,世界末日也不为过。
她压着眉毛,太阳穴的青筋鼓起,眼睛因为愤怒显得有些凸,她来回走动,每一步都在很用力地喘气。
景优被她吓到哭。
舍不得骂景优,景云芝就骂自己,她一边哭着骂自己没用,一边用力捶打胸口。
那个冬天的医院里,张俊躺在病床上动不了,只能徒劳的张张嘴巴流眼泪。
病房里的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这一家三口,可是三人不在意,也无法在意。
现实的重担比想象中还要让人难以承受,景云芝哭倒在地上,被景优抱在怀里。
第二天,有个远房亲戚打来了三十万,她拿着这笔钱,好像变了一个人。
张俊拉住景安的手,“景安,我说这些也没别的,我也不是想给她说情。”
“我只是...”
他抽动鼻子,用力擦了下眼睛。
“我们的年纪越来越大,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个先来。”
“我不想她因为固执和别扭,生生和你一辈子都别着脸。”
“景安,我也不奢求你能和以前一样,我只是希望,我们一年可以见上几次面,吃几次饭,有空的时候可以聊聊天。”
“这样就够了。”
满地的保证书里,某些纸张样式都不同,有条纹的,有纯白的,有网格的,还有随手扯下来的、边缘不平整的残缺纸。
上面的字迹大多稚嫩,看得出都来自同一个人。
那些写下这些保证书的日子里,永远都是景安一笔一划地写,景云芝一字一句地念。
写完,签上大名。
年轻时的景云芝仔细收起来,语气变得柔和。
去吃饭吧,她说。
下着雨的乡下视野不清,可视范围只有车灯照亮的那一段路。景安驾驶着车辆,盯着导航,逐渐开进了记忆中的终点。
将车停在水泥路上,她撑开伞,拖着行李箱往下方的院子走。
近几年乡村振兴,这里发展的还算不错,水泥路取缔了泥巴路,家家户户都建了新房。
可这位外公宁愿在原来摇摇欲坠的砖头小屋里待着,也不愿意住进新房里去。
砖头小屋外面围了一圈院子,院子里有一颗凋零的桃树。
景优坐在屋檐下,听见滚轮的声音,她抬起湿润的脸,眼睛微微放大,“姐!”
“姐。”她又喊了一声,声音变得委屈。
将行李箱搬进屋檐下,景安收好伞,气喘吁吁问道:“妈呢?”
“在里面。”
景优跟在她后面,继续说着,“妈妈刚刚给附近的亲戚打了电话,过一会就要来人了。”
“她让我早点去睡觉,可我怎么睡得着呢?”
“我还没告诉她你会过来。”
话音落下,嘎吱一声,景安推开了老旧的木制房门。
浅浅的灰尘在昏黄的光线下掉落,狭小的卧室里,唯一的床上躺着一位老人,面色蜡黄,皮肤有些紧绷,早已没了呼吸。
而旁边的小凳子上,瘦弱的女人缩着肩膀,神色木愣愣的,细碎的发丝黏在眼睛两侧。
她微抬眼睛,看见门外人后,恍惚的眼神逐渐变得震惊,两滴泪正好落下。
跨过高高的门槛,景安走进去。
“妈,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