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的雨声时有时无,在一阵长久的寂静后,响起了类似金属摩擦的嘶鸣。这种声音太过尖锐,高亢的音量穿透耳膜,冲进了大脑里。
她身体一抖,皱着眉,用力按住头部,手机掉在地上。
很快,这种感觉消失了,屋里却响起了重物掉落的动静。
缓过来后,景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略显僵硬的往屋内走。
声音好像是从那间躺着遗体的卧室传来,里面亮着灯。透过半开的门,景安发现跌坐在地上的女人。
老旧的深褐色木柜被打开,上面堆了很多不同牌子的药,下面是层层叠叠的电费药费收据,女人脚边躺着散开的户口本。
“妈?”
她想要把女人扶起来,但手中的身体却无比沉重,像拌了水的泥。
景云芝拿着一样东西,红色的封皮,烫金字体,边角有弯曲的折痕,看上去年代颇为久远。
屋里的光线不是很好,景安晃了下眼睛,念出封面上几个字。
“大..学..录..取..”
没再说话,她明显感觉到手中的身体开始发抖。
像是抱住了一团年老失修的机器,内部的零件推挤,推搡,发出沉沉的嗡鸣。
这种嗡鸣不断变大,越来越大,成了一种动物的哀嚎。
“为什么?”
景云芝连滚带爬地冲到床边,抓着烫金封面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对死去的父亲质问:“为什么!!!”
她没有流泪,声音却在哭泣。
“为什么要藏起来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啊!!!!”
景云芝一下又一下地捶打落在父亲的枕边,声嘶力竭,问了一遍又一遍为什么。
可已经冰冷的尸体,无法给出她一个不会有回复的答案。
“我做错了什么!!我那么小就给家里洗衣服做饭!!我只是想上大学而已!!!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你起来啊!!!!”她用力推着父亲,表情无法控制的扭曲。
景安对门边的景优眼神示意:不要进来。
“你让我成了一个笑话!!知道吗??我活了半辈子就是一个笑话!!!”
“我说那些老师和领导怎么都说我搞错了!!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什么都不说!!看自己的女儿被别人当笑话很好玩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起来啊!你起来!!你毁了我的人生凭什么安安稳稳地死掉!!给我起来啊!!!”
景云芝爬上床,用力拖拽着尸体的手臂,撕心裂肺地喊着。
景安抱住她,“妈,你下来,先下来。”
“滚!!!”
景云芝力气大得惊人,她反手就将景安甩开,吼道:“你装什么好人!!你不是恨我吗??我那么对你你不是恨我吗!!”
“你喊什么妈?谁是你妈?你的妈是唐星竹!!!”提及这个名字,她突然绷不住,流了泪。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都在骗我!都在骗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痛苦地活了半辈子的意义是什么!!”
她赤着脚跑出去,推开阻拦的景优,冲进了雨幕里。
“妈!!!”
景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哭着想跟上去,又连忙把地上的景安拉起来,“姐姐,怎么办!怎么办啊?”
整个手臂都在发麻,景安白着脸,稳住身形,快速道:“你赶紧联系附近的人,我去追上她!”
她边说边捡起地上的手机往雨里跑,没一会便消失在漫天大雨里。
“姐!!”
冷静,冷静下来景优!
用力擦了擦眼睛,景优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打电话,手抖的不成样子。
..........
黑夜,暴雨如注。
乡下的草木丰茂,即便是在冬季,亦是如此,只不过皆死气沉沉叠在一起,枯黄,深暗,入目皆是荒凉。
疯狂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眼前,靠着手机的手电筒灯光,景安沿着脚印寻找。
“妈!!!!”
眼前黑漆漆一片,灯光照亮的不过咫尺,雨水不断从眉弓流下,打湿了眼睛。
密集的雨丝将视线阻隔,景安又揉了揉眼睛,发现脚印,连忙跑过去。
踩着湿滑的泥巴小径不断往上,她用嘶哑的嗓子接着喊道:“妈!!!!”
远远地,景安拨开茂密的杂草,终于窥见一个瘦小的背影。
“妈!!!你停下来!!!”
她咬住手机,手脚并用爬上泥坡后一刻不停,追着景云芝赶过去。
向上的路程造成不断地仰视,景安一次又一次擦去眼里的雨水,视线越来越模糊。
因为逐渐看不清路,她绊倒了好几次。
身上的羽绒服已经湿透了,混合着冰凉的雨水贴在身上,鞋子黏上了湿乎乎的泥巴,步伐也变得沉重起来。
再一次被石头绊倒后,手机掉了,漆黑的雨里,她眼前朦胧一片,四处摸索,却迟迟未摸到手机。
“我开了灯的啊.....手机...手机在哪儿?”
或许是手机没电了,又或许是有灯光的一面朝下被挡住了,快速寻找了一番也没有结果后,她果断放弃。
景云芝离景安更远了,上行的山坡里,那个背影像一缕幽魂,快速又决绝地奔向终点。
那是....用力擦去雨水,定睛一看。
“妈!!!别过去咳咳咳咳!!!”
去除鞋子上的泥巴太费时间,景安直接脱了鞋子和灌满水的羽绒服,以比刚刚快两倍的速度赶上去。
“妈!!!”
距离拉近,景安发现景云芝停下来了。
她佝偻着,站在一块大大的、悬在半空的石头上,脚下是空旷的、完全看不清楚的黑暗。
犹如暗兽巨口,散发着幽幽寒风。
景云芝没有动。
景安不敢惊扰,缓慢走近。
“妈,你回来。”
“景安。”女人低声喊道。
“是我,妈,你快回来。”
到了此刻,景安才控制不住地流泪,她哽咽着,喉咙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我求求你了.....”
女人像是长长叹了口气,景安心里却涌上来强烈的恐惧,她不禁快步靠近。
景云芝张开双手,站直身体,在雨中高高地仰起头。
骄傲,挺拔。
“妈妈对不起你。”
她像一只舒展的雀,享受生前最后的甘霖。
然后,一跃而下。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