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被连着拒绝了两次，却见不到什么烦躁和不耐烦。他又问了三四个问题，每一个都很有哲理，有一种自己家里搞不定就出门求见大拿的保密工作稀烂的风气。

他在摸仙尊的底。

沃兹华斯并不介意，他并非会被简单哄骗和震慑的避世修士，但他也同样不吝惜与告知他这些期待都不会达成他期待的好结果。

……

半个时辰后，府君实在问无可问。

他鼓起勇气，冒着沙头风险进来拜访仙尊一趟，一无所获还深深意识到了这件事的难度，大受打击，又被人扶着出去了。

剩下卓映秋和师父还在屋里，一些侍女仆从过来端茶倒水。卓映秋坐在那，低头看了一会自己在裙摆下前后荡悠的小腿，抬头问旁边端起茶水研究的师父。

卓映秋：“您允许我也来许愿……您如何得知那个答案是对的呢？”

沃兹华斯：“师父有自己的判断，我的判断是公正的，不会徇私枉法。”

卓映秋相信师父会这样做，因此她偏头看了师父一会。

“……师父，您心中是否已经有了答案。”她问道。

“是的。”沃兹华斯放下茶杯，浅棕色的安静看向小徒弟漆黑的眼眸，完全不试图隐瞒，“但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说了不算。这必须是大炎，必须是修仙界哪怕最微小的声音，自己将它吐露出来。”

卓映秋看了他一会：“……我以为您介入大炎的局势是不好的。”

“是啊，师父也需要保护自己。”沃兹华斯苦笑起来，“所以我期待你们得出答案。如果你们这世界的人能自己得出答案，想必以后也会拥有将理想推行下去的力量吧。”

卓映秋满脸无辜。

她并不相信，她觉得修仙界烂完了，根本不会有师父期待的那种好结局。

这次在大炎被人追杀为她的这种想法再次做出肯定——修仙界的人们是如此的衰朽、堕落、短视、愚昧，另她因为百姓受苦而燃起的一点点期待化为灰烬。再让她选择一次，她一定不会入城为翼州城帮忙的。

“秋儿。”沃兹华斯看小徒弟沉默不语，就知道这孩子的思路每况愈偏，“这次来翼州，你和衍之经历许多。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打开篮子，帮助快要饿死的凡人吗？”

“我会。”卓映秋答道。

沃兹华斯于是微笑起来。

“你师伯在安平看着，朝廷的军队还有两天才到，我们好像也没什么事做。”仙尊对小弟子说，“那么我们说说功课吧，从你和翼州这些金丹逃杀的一战复盘开始。”

于是，他便带着卓映秋从头开始复盘整场战斗，从卓映秋半夜潜行出城，被人发现，连鲨2个金丹，力竭逃跑，最后在城外被最后一个金丹堵住，强行反杀的时候被奇怪的头疼反噬的全过程。

卓映秋以为师父又要批评她太冒险，但竟然没有。沃兹华斯并非严厉残酷的老师，他总体来说对卓映秋当机立断的反应、坚持斗争的精神、学以致用的法术选择、敏捷有效的战术都给了比较高的肯定。同时，也言传身教地告诉卓映秋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卓映秋一场分析听下来，发现自己确实还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如果是师父，昨天晚上能够反杀那哥四个，在翼州城埋点麻烦再逃跑都一点问题没有。

“不必气馁，秋儿已经比许多刚刚接触法术的年轻人要强上太多了。不说别的，你能当机立断地反击出手，就已经是一种难得的素质了。”

“您说的难得是您家乡的年轻人吧。”卓映秋得了夸奖，却苦笑起来，“修仙界很多人出手比说话快，不这样做的早都死完了。”

这回轮到沃兹华斯苦笑了。

“咳，不管怎么说，你最终力竭选择逃跑，和那几次扭转战局的关键法术消耗太大密切相关。如果那时候你神完气足，再鲨了城门口那两人也并非不可能。”沃兹华斯无奈道，“我知道你头疼是最严重的问题，但这个问题……我猜可能得等我们下次和领袖通话才能解决。这并不妨碍我们先提升如何快速、节省、完善、有效地释放一些大范围强效果的大型法术的本领。”

卓映秋其实更关注她那头疼，这么多次她已经差不多明白，那错位的另一个视角是自己修行方法道路上下一阶段的标志，就像修仙界的筑基修士成功凝气结丹一样重要。如果她能够找到突破刺痛的办法，成功可控地用另一个视角操控各种力量，那么她就能挣脱筑基境界的桎梏，迈向下一个对应修仙界金丹的境界。

可惜，就像沃兹华斯说的，这并不是靠努力就能解决的问题。

因此，卓映秋只能耐下性子听师父讲怎么圆融如意地使用力量。

沃兹华斯讲了些教材套话，抛出结论：“这些都是理论，想要力量轻巧，法术释放恰到好处，还是大量有技巧的练习更有效。”

他凭空变出一个木盆来，盆中有大半盆清澈的水。这一盆东西在卓映秋不解的目光中被放在了她面前的椅子上，沃兹华斯掏出一瓶墨水（老家特供，修仙界的墨块研磨十分麻烦），往里充了点水灵气，然后把这充满灵力的墨水倒进了盆里。

墨水入水，在水盆中扩散开来。

沃兹华斯把水盆端给卓映秋：“好了，秋儿，现在尝试用手把墨水控制住，不让墨水染黑整个盆把。”

卓映秋：……？

等下，用什么把什么？

沃兹华斯知道她不知道，于是自己伸手进了水盆，绕着水盆中间的墨水用一种非常奇妙的手法搅动起来。水流随着他的手也开始流转，在水盆中间的墨水也开始随之转动。

一般来说，转动中的墨水肯定很快会和一盆水完全混合。沃兹华斯伸进去的是个“物理外部结构”和人类差不多的手，在搅动水的过程中手背手心和手指都会随之翻转，一般人这样翻转着手搅动水盆，手掌翻转过程中造成的乱流会影响水盆中间盘旋墨水四周状况的均匀，让墨水在乱流中紊乱，继而扩散。一般人伸手进那个盆，不会形成一个完全相对于水盆中心绝对一致的搅动源头。

但现在，沃兹华斯手中，那些因为他手掌搅动而产生出的不规则波动，在旋转的过程中又和另一些各种来由都有的乱流抵消了。水盆正中，那一缕墨随着水流的旋转凝聚成了墨线，没有丝毫混乱的迹象，在水流之中保持，或者说由水流本身塑造了形状。

沃兹华斯搅了水盆一会，确认卓映秋已经完全明白这是一件不依靠法术和精妙力量完成的奇事。沃兹华斯抽手不再搅合，并邀请卓映秋把手伸进去搅和。

卓映秋：“……”

卓映秋把手伸进去，尽可能地给那缕墨线不受影响。

她没受过类似的训练，这样的尝试当然徒劳无功。没有几次呼吸时间，墨线就已经大面积的从原本的墨线中脱离出去，和盆中清水不可避免地混合了。

沃兹华斯一直等到卓映秋完全失败，这一水盆都变成了均匀的墨水为止，才把卓映秋从不断尝试的泥沼中拉了出来。

“不容易吧，这可是让人们理解力量内在情况的著名低成本测试练习办法。”仙尊笑眯眯地和小徒弟说道，“秋儿就用这个法子练习吧，不可以使用法术，用手去完成这件事，让墨水在水中泾渭分明地存在一炷香。如果它们混合在一起，我已经把灵气注入墨水，你可以用水法术把那一缕墨水分离出来，然后再加入进去尝试。”

“如果秋儿能够坚持到成功，你会从中感悟到力量碰撞之间的微妙关联，然后熟悉和掌握它们的。到了那时，你自然知道那些复杂的法术如何快速而节省地施展出来，你需要先了解力量，才可以进一步掌控它的。”

要不是亲眼所见，卓映秋几乎要感觉师父在说些奇谈怪论。

但她信任师父，同时有着极大的变强的渴望。所以她认下了那个盆子，把墨水从中分离出来又加进去，再次开始了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