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久,采完一背篓桑叶的婆媳俩走出桑园,门口已无众人身影,而那大吴氏更是不见影踪,也不知是否羞愧得躲起来了。
孟枇杷走在前头,走得一段却听得身旁没了脚步声,转头一望,她婆母慢慢吞吞,仿佛挪不动脚般落到了后头,垂着脑袋,往日里那股子威严冷厉的劲头全都泄了。她心头一紧,有些忐忑地扶了下背带,返身走回去,“娘,今儿清晨我听得他砰一声掉下床,持灯过去一看,他满面肿胀,喉咙处用手扒拉得血淋淋的,象是中毒快要死了,我吓得赶紧……背他去丹凤婆婆处了……”
她越说声音越低,到得最后几乎听不见,一颗脑袋也埋下来要钻到胸膛里去了。
婆母扬起手就要朝她脸上打去,一抬眼见她模样,那手就顿住了,最后落到她肩头,啪啪打着,愤愤骂道:“枇杷呀枇杷,你可长点心吧!要是碍了族里那些人的脸面,把你沉塘可怎么办呀!”
“娘,我又没做坏事,凭什么沉塘,我不怕他们!”
她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就如寺里的一尊怒目菩萨。
婆母见她如此,啪啪打得更重,随后捂脸,眼泪从指缝流了出来。
俩人脚步沉重,搀扶着走回家,快要近家门时,听得吱哇乱叫嘻戏调笑之声,鼻子一动间,嗅得臭气萦绕,俩人一惊对视一眼,忙跑过去,就见家门口被扔了许多烂菜叶,其间还和着不知什么牲畜粪便、发烂臭物,一团团一块块,挂在门板上、墙上,淋漓在门前,而秦学义浑身沾着污物,挥舞着一把断茬扫帚正与一帮村痞子们干架。
村痞子把他推来搡去,嘻笑作弄,如同猫戏鼠一般。
婆母哇一声就哭了,疯子般扑过去推开那些人,抱住秦学义就大嚎,“我可怜的儿啊!老天爷你睁开眼瞧瞧吧,这些杀千刀的竟然敢打童生老爷!作孽啊!老天爷你降个雷下来劈死他们吧!学义我的儿啊,你要叫娘心疼死吗!”
孟枇杷只觉一锤子好象击打在天灵盖上,嗡得一声,浑身血液一下子燃烧起来,她冲进家门,捡起门闩,朝那些人就挥过去。
“小寡妇……”
啪,一门闩敲在胳膊上,疼得那人嗷一声惨叫起来。
“小寡妇,偷野汉……”
刚怪唱了一句,门闩就跟过来,敲在腿上,那人一个趔趄,扑跌在地,啃了一嘴烂菜叶。
“小寡妇打人啦……”
门闩连连敲过去,这帮村痞子再也吃不住,连颠带跑散开,嘴里还不清不楚怪叫着,“小寡妇,偷汉子,野地里,打野仗……”
孟枇杷刚要追过去,秦学义挣开母亲,通红着眼跑来从她手上抢过门闩,举得高高的,朝着跑在最后那人,狠狠挥去。门闩砸到腿上,那人哇得一声,扑跌在地。他再次打过去,大叫道:“让你们胡说让你们胡说……打死你们……”
“学义!”秦吴氏大哭。
孟枇杷清醒过来,忙上前一把抱住秦学义。
“松开松开,让我打死他。”
秦学义挥舞着门闩挣扎大喊,愤怒便得他眼珠子暴凸出来,青紫脸上一片扭曲,恍如疯魔。
那帮人吓得一哄而散。
“放开我,放开我。”
秦学义拳打脚踢,就象一只熊般嗷嗷大吼,随即低下头,一口咬在孟枇杷胳膊上。
孟枇杷一个哆嗦,浑身僵住。
利齿陷进皮肉,剧痛如火焰点燃身体,飞速上窜,瞬间包裹头脸,让人呼吸不过来。
鲜血流进嘴里,腥甜咸涩。
秦学义猛然醒神,慌得松嘴推开,门闩咣一声掉在地上。
秦吴氏再也站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作孽啊!这帮杀千刀的,作孽啊,老天爷,你降个雷下来吧!我的儿啊!”
孟枇杷被他推得连退两步,禁不住低嘶一声,低头瞧,青衫上已渐渐渗出暗红色。
秦学义呆站在原地,双眼仿佛失了神,过得一会跳起来,扑来抓住孟枇杷手,一脸惊惶大叫,“嫂子,对不起对不起,你打我你打我!”
他抓着她手往他脸上打去。
孟枇杷忙拉住,急摇头,“没事没事,嫂子不疼!”
他呆呆的,眼泪顺着青紫眼圈滚落下来,不信般问,“真不疼?”
“真不疼,就这一点点,算啥事。”孟枇杷抽回手,捂住袖子阻止了他要揭开看看的动作,故作轻松笑道,“我都不知道,我们家学义这么勇猛,把那帮村痞子都打跑了。”
他破涕而笑,用袖子抹了泪,“嫂子,他们要是敢再来,我再帮你打他们!”
他嘴角渗血,挂着乌眼圈,那眸中却泛起光,象个太阳般刺了孟枇杷的眼。
“嫂子,你快进屋,别让那帮烂痞子污你的眼!他们不配!”
他笑着推她。
孟枇杷双脚却仿佛被绳索捆住,每迈开一步都是千钧重,她扯出一些笑意,“学义,你的手是拿毛笔的,哪能跟他们打架呢,下次别打了,要打也是嫂子来打。”
“嫂子,我们一起打。”
秦学义笑开,眼儿弯弯,眼角的那团青紫就象春日枝头开出的花。
“打什么打,你一个文弱书生打得过哪个!”
秦吴氏哽咽,看一眼孟枇杷,最后扬手打向儿子,落下时却轻得象一根羽毛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