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喊声凄厉尖锐,犹如一只鹰隼从崖顶直扑而下,掀起烈风,炸开了平静的横街。
“一命抵一命!还我儿子!”
灰布衫妇人手一扬,刚挎着的竹篮子就被掷了过来,一瞬间,满篮子青嫩豌豆苗扑头盖脸全袭向魏尚文。
他一个旋身,一把揽住呆呆站着的孟枇杷,朝后急退开两步。
“快,快带枇杷进屋。”
孟水根大喊起来。
那灰衣妇人已象一匹狼般扑向孟水根,两只枯瘦手臂举起,欲抓向他手中的那根下地锄头,孟水根一个转身,锄头往这边一抛,“快,接着。”
魏尚文接住锄头,带着孟枇杷冲进屋内,赶紧把屋门合上。他刚用背抵住屋门,门板上就响起呯呯巨响,激烈得要把这座木门全部砸碎。
“扫把星,还我儿子,还我儿子,我可怜的立冬啊!你死得好惨哪!”
那一声声喊叫象鬼哭,听得人整个头皮都要爆开。
魏尚文紧紧抵住门,手里握着那根锄头,再一抬眼,就见被他推进来的孟枇杷呆立着,一颗脑袋垂下来,仿如被狂风暴雨催折的小树苗,就快要倒向泥地里,原被她拎在手上的木桶咚一声滑落,木桶里的兔子滚了出来,象离水的鱼般弹着腿脚,啪啪挣动。可不管它如何挣动,都没能挣开那根细细的枯藤。
“孟枇杷,你躲不过的,我一定会找到你,还我儿子命来。”
“疯的更厉害了,快快送回屋去。”
“孟枇杷,都怪你!都怪你!”
“念弟,快把你娘搀回去。”
屋外又哭又闹好长一段时间才渐渐平息下来,魏尚文悄悄打开一点门缝,就见着那些婆婆,还有几个邻人,同着孟水根一起抓住那灰布衫妇人送回孟氏铁铺,而在这些人中,还有一个桃红衣衫女子,正是刚刚在河沿台阶上遇见的那个孟念弟。
魏尚文转过身,略一思索,猛然记起丹凤婆婆曾道过的话,愕然道:“原来你那个娃娃亲就是她儿子?怎么没的?你杀的?”
孟枇杷绷直的肩膀微微松了一点,闻听此言立马又绷紧了,整个身子似乎抖了一下,僵直了一会才弯腰去捡起那只想逃走的野兔,也不看他,声音有些低落,“我没杀……”
“你没杀,怕她干什么!”他走近两步,帮着拎起木桶,一脸好奇样子,“你没杀,那是意外?落水了,还是从高处摔了?又或者是……”
孟枇杷猛得抬起头来,“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与你无关!”
他跟着眼一瞪,大声道:“怎么无关,你是我救命恩人!要真因你的错,那我与你一起赎罪,要不是你的错,那我帮你骂回去。我就看她是个女人,还那么瘦,不然早打上去了!”
“怎么,你还要打女人!”
“不是不是,我怎么会打女人呢,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他挨近,接过她手上的兔子,嘻嘻笑了一下,“你别怕。”
“谁怕了?我可不怕!”
“那你快跟我说说。”
“就,就……”孟枇杷看着他,不自觉地眉头皱了起来,一只手抓住裙边紧紧攥住,双唇抿了一下,又咽了口口水,相当艰难地发出两字,又顿住了。
她的眼睫垂下来,有迷蒙水雾凝聚,仿佛被暴雨浇注过的蝶翼,湿淋沉重,萎靡于地,再不复轻盈美丽。
他觉得一颗心发紧,再靠近一步,说出口的话语又轻又柔,“枇杷你这么好,就算他出事,我想也是与你无关的。”
她的身体一个哆嗦,睫翼又重新展了一下。
“这妇人这样应该是病了,要看大夫的。”他停顿一下,又道,“枇杷,你不是想赚银钱吗,我帮你一起,等我们赚到银子,就找好大夫来给她瞧病。”
孟枇杷的眼睛终于抬了起来,因水雾凝结,她有些看不清他的面目,恍恍惚惚中,只觉一双眸子那么亮,就象两颗星子落到了她的眼前。
嘎吱一声,屋门被推开,孟水根当先走进来,几个婆婆和邻人也都跟着迈进院子。
“素娥越发不好了,枇杷你见着她多躲躲,别去招惹她。”孟水根叹口气道。
“素娥以前多好的人哪,自从立冬小子死后,她又拼着命生了两个娃,可惜全是女娃,命也够苦的。”容奶奶也跟着叹。
“立冬没了,那就是要了她的命。素娥没有兄弟,她爹孟大锤死后,顶着议论招婿上门,生下立冬也就有望了,没曾想,才养到十岁上就夭折了。听说王三要让孟念弟与王栓柱成亲,生下儿子也好姓孟。”
“孟念弟可不喜欢王栓柱,嫌他是个瘸子呢。枇杷啊,你以后见着素娥还有念弟她们就躲躲,别去惹着她们又发一场疯。”
“谁能想到当年孟水生刚让枇杷与立冬订了娃娃亲,转眼下地,立冬碰在锄头上就这样碰死了呢。素娥心里有恨啊!”
一声声,一句句,孟枇杷攥住裙角的手指泛了白,她退了一步又一步,几乎要把自身藏到门背后去。
魏尚文望住这些村民,眸色深沉,然后一捂头上纱布,哎哟叫唤起来,“头好疼,不行了,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