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枇杷满脸黑灰地蹲在一具焦尸前,颤抖着手想抚上去却又不敢,她认不出来,这是谁,也许是明慈大师,又或者是明知大师,还可能是被她送来的孟雨……
“枇,枇杷……”
胆怯声在身后弱弱响起,她浑身一震,一点一点转头,随后就看到了衣衫破烂脸孔被树枝划出横七纵八血痕的孟雨,还有颤抖着挤在一起的孩子们。
孟雨、孟雨的四个孩子,还有七个穿着缁衣的小尼姑,从三岁到五六岁不等。
“你你们还活着!”
孟枇杷立起,一把抱住她们,一颗心就象浸在了醋酸里,又酸又涩。
孩子们嚎啕大哭起来。
村民们全都奔了过来,“还有人吗,还有活着的吗?”
孟雨惊魂未定,浑身都在抖,“净言小师父她们跟我姑娘玩得好,这些天都陪我们住在了小竹屋里,那些人冲进来……我听得声音过去看了一眼……然后我就带着孩子们跑了,往树林子里拼命跑,我救不了她们……那些人都不是人不是人……”
“净尘小师父呢……也许还没有死,还在等我们救她,我们再挖一挖,挖一挖……”
孟枇杷觉得一颗心被绞得疼,冲到废墟处使劲挖掘。
“澄湖帮的就是一帮畜生,该杀!好好的水月庵,那么多条人命啊……大家伙再帮着找找吧,也许,也许还有活着的……”
孟水根说不下去了,狠狠抹了把泪,也冲到废墟处搬开碎砖瓦砾。
咚。
一声锣响。
众人全都被吓了一跳,转身看过去,只见山路上行来一个队伍,十几个青衣衙役簇拥着一顶小轿慢悠悠来到了废墟跟前。
“县令大人驾到!跪!”
一紫膛方脸壮汉上前一步,大声喝道。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反应过来,在紫膛方脸壮汉露出怒容前,齐齐跑了过来,跪下喊道:“县令大人,有冤哪!水月庵上上下下二十多口被人害了呀,求县令大人作主!”
众人哄然喊冤,声势震天,只见那抬小轿似乎微微颤了一下,过得一盏茶时间,轿帘才是一动。
紫膛方脸壮汉一个箭步揭起轿帘,一个精瘦精瘦,着绿色官服,瞧着四十许的山羊胡中年人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块雪白帕子,搭到唇鼻上,使得说话声闷闷的象沉在水中,“刘大,问一下,此地发生何事?这般喧哗!”
众人一窒。
“县令大人问,此地发生何事,房屋为何被烧毁了?还有你们,是何人,为何聚集在此?”那个紫膛方脸叫刘大的衙役忙厉声问道。
此时山羊胡县令才有暇打量四周,猛一瞧见废墟也是怔了一下,脸上就露出一丝不适的神情来,那块雪白帕子捂得更紧了些。
众人互视一眼,孟水根忙道:“回县令大人,小民等是东岩山旁孟家庄的人,昨儿夜里瞧见东岩山走水,就赶过来救人,没想到水月庵上上下下二十多口全被澄湖帮祸害了呀,澄湖帮那帮天杀的,杀了人还不够,还放火烧了水月庵!求大人抓住作恶匪徒为水月庵作主啊!”
“为水月庵作主啊!”众人跟着磕头喊冤。
“慢!”
官德茂双眼一凝,施然问道:“你们说是澄湖帮匪徒干的,你们见着他们行凶了?锦县一向太平,哪里来的澄湖帮匪徒,不要信口雌黄!”
“啐,大人说了,不许信口雌黄!”
刘大一声喝,众衙役也跟着喝起威武,声音煌大,威风八面。
众人禁不住一个瑟缩,孟枇杷膝行一步,提声道:“大人,小民昨夜见着澄湖帮匪徒共七八条船数十人,从东岩山脚离开,嘴里还说着有关水月庵……的下流话语……定是他们行凶!求大人为民作主!捉凶惩戒!”
官德茂听得女子声音,面露不喜,可定睛一瞧,不由得一震。
面前女子约摸双十年华,皮肤白晳莹润如玉,眉目婉约赛似江南三月烟雨,最妙的鼻峰笔挺英气勃发,妩媚中另有一股飒爽之气。
此时双目灼灼望来,心头怒火实为她再添三分艳丽,真如枝上桃花夭夭,如火如荼,美丽不可方物。
他激动得浑身一紧,清咳一声掩饰,“这位小娘子也是孟家庄人氏?”
“是。”
“你昨夜怎会遇见那些人,又因何判断他们是……澄湖帮匪徒?”
“他们拿着斧头长刀……”
“拿着斧头长刀的就是澄湖帮匪徒吗!”
官德茂朝她一瞪眼,一旁刘大立马上前,配合着大声斥责,“锦县民风淳朴,哪里来的什么澄湖帮匪徒,近来倒是有外地流窜过来的贼人,杀人越货无恶不做,想来这水月庵也是被外来贼匪祸害了吧!”
官德茂点头赞许,又一挥手让刘大退下,“这位孟家庄小娘子,我来问你,近日可有外乡人来你们庄上?”
“啊?”
孟枇杷一愣,内心顿时凛然,“县令大人,庄上没有外乡人,我能肯定,昨夜定是澄湖帮匪徒行凶,因为他们谈话间还颇为自得,自诩澄湖帮如何如何!”
官德茂眼睛一竖,却不与她纠缠,朝后头众人望去,又提声问,“你们可知,庄上可有外乡人过来?”
众人互视,孟水根已是朝后扫过一眼,磕头回话,“回大人,孟家庄上没有外乡人过来。”
众人也跟着应,“没有外乡人过来!”
此时不知怎的,那帮孩子又哇哇哭了起来。
哭声嘈杂,直灌耳道。
官德茂眉头紧皱,颇为不耐得朝那边瞪去,等瞧清是帮女娃子,那厌恶感几乎爬到了脑门上,“哪里来这些女童?”
孟水根忙道,“大人,这是水月庵偏屋里幸运躲过一劫的女童们,正要问大人,如何安置这些女娃娃,现在也没尼姑可以带着她们了,她们都是被人遗弃在这庵堂里的可怜人。”
官德茂如同吞了只苍蝇。
“去去去,大人日理万机,哪有空……”刘大察言观色,忙驱赶道。
官德茂目光落在孟枇杷身上,眼珠儿一转,抬手一摆,“嗳,这些女娃能从外乡贼匪手中逃得一命,那也是有福之人,这样吧,县里也没人手安顿照顾她们,就由我拿出三两银子,先寄住在你们孟家庄上,就由,由这位小娘子暂时看护她们可好?”
“大人这……”
孟水根苦了脸,倒不是说孟家庄不愿意接纳这些女娃,这事……这事实在透着几分滑稽。
官德茂不待他多说,接过刘大拿出的三两银子,拿着就要去拉孟枇杷手,好象要放到她手心里。
孟枇杷下意识一闪。
孟水根忙挤过去,伸手接了,“听大人的,大人真是菩萨心肠,这些女娃娃有大人照拂那就有福啦。”
脸上略有一丝遗憾的官德茂直起腰,再看了眼废墟,也不上前,只道:“刘大,你找两差役,同着孟家庄人一起把遗骸就地掩埋吧,此地运到义庄再找地又废一番手脚,想来庵里尼姑也都没什么在世牵挂,寻个向阳山坡吧!”
“是。”
刘大应了,指了两个瘦小差役,然后一行人又回转下山去了。
孟家庄人简直都呆了。
孟枇杷起身,扑了扑膝盖上的灰尘,有心要骂一句,又怕那两差役绕舌,最后走到废墟前,埋头寻起尸骸来。
当官不为民做主,还不如回家锄地去!
孟水根肚里恨恨骂了句,又指挥大伙忙碌起来。
唉,水月庵都是苦命人,还是自个儿多帮忙,多积福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