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本不放心西定侯来潞川太久,也不会放心因一己之私失职的太子再返潞川主持大局,挑来挑去,朝中似乎也只剩下一个人能接掌此事,而不会有所偏私的了。”
齐暖淡淡地道,看着坐在对面的左朝融的面色渐渐褪去了万器门弟子的轻快,转为了属于西定侯世子的凝重:“你在潞川继续待着似乎失去了你原应发挥的作用,反倒有可能作为把柄被针对,而西定侯能料到此事,你大概不会陷危,却也再回不去九巍山了——左世子,现在还未到潞川,后悔也还来得及。”
左朝融微微眯起眸子看她,而齐暖如八风不动,任凭他看着。
“临阵脱逃,不是我的作风。”左朝融忽然笑了笑,方才那凝重如清风般从他面上飘走了,“齐小姐处境和我相似,不也一样和我坐到了这里?即使是……”他顿了顿,“面对你曾喜欢过的静王殿下?”
“……”齐暖叹气,这次却多了更多无奈的成分,“左及冰到底还有什么事是没跟你八卦过的……”
“有呢!”左朝融给杆子就爬,“静王殿下要来潞川的消息是谁给你讲的,太子殿下吗?我之前都没找到机会问你,他当时真的在平淮向你求婚了?还有司与,叶师姐老不让我问,他喜欢你是没跑了,你喜欢他吗?你爹如果知道你全京城的权贵都看不上却——”
他没能把话问完,因为齐暖已经打断了他,开始跟他商量下一件事:“我说认真的,你们左家在潞川有没有经营什么势力?有的话赶紧都拿出来,要不然不光是你我完蛋,只怕师公他们也会完蛋了。”跟这人说话说久了,齐暖的言语也不由变得不那么文雅起来。
“不至于吧。”左朝融明显不信,“动我和父亲就算了,动万器门和神医门那简直是给西楚人送大好的开战理由啊。”
齐暖也不跟他废话,直接把自己去元寨的两次经历揉成一次跟他讲了:“你知道我们回九巍山的路上被元寨人给误掳了罢?我当时和司与下到了地道里的密室,却不意撞见了元寨寨主仇牧和一个神秘人,仇牧对那人忌惮又不得不听从,而那人向仇牧所求竟然只是借他的人去做一件事而已。”
“还有这事?”左朝融讶异,“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这事只有我和司与知道,我没让他往外说。”齐暖道,“我们当时躲在暗处没看见那人的模样,听声音也辨不清男女,但那人向元寨借人,借的不是一两个。后来我暗地里又查过,元寨寨中空虚,大半人都被调了出去。”这倒是真的,就在司与送她剑的前两天,她还和司与去过一次元寨附近。
包括她和司与试剑那天,她也顺便问了问成衣铺的人,他们都说最近好像是有元寨的人路过镇子,要往东秦的方向去。
“可是这不合理吧,元寨对两门动手,西楚由此嫁祸东秦?东秦应该也很快能查出来这是西楚人自己搞的鬼吧?”左朝融一脸的将信将疑。
“为什么非得对人动手?”齐暖开始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在装傻了,“也可以对器具动手。做实万器门远道而来图谋不轨,更可以坐实你西定侯世子与西楚人勾结,有不轨之心。”
左朝融沉默了,又将他方才那身八卦的气场收了个干净。
齐暖也不着急,等着他给一个答案。
“我还是先拜托父亲查一下,看看潞川城里究竟有没有元寨人再说。”左朝融最后还是谨慎地承诺着。
齐暖实际上要的也就是这个结果。眼看目的达成,她也就起身将火折子拿了起来,示意左朝融可以回去了。
但左朝融却没立刻起身,他在此时忽然开口,问了一个让齐暖有些猝不及防的问题:“齐小姐,你是不是在怀疑……静王殿下?”
齐暖握着火折子的手紧了紧。
“那神秘人轻功好得很,几丈高且几无借力的密室他说上就上。”她如此说着,转过了身去往二楼的方向走,“静王殿下若有如此本事……那恕我直言,现在还有五殿下什么事呢?”
“这话说的,五殿下听了多伤心。”左朝融跟在她的身后,开口的语气却不带多少真心诚意,“元寨的生意我也略有耳闻,你向我求助,不怕左家也和元寨有所往来?”
“杨融手下的朝暮楼与元寨有往来,你左家必定有关,这不是我怕不怕的问题。”齐暖没有回头,只如此道,“你别装傻,包括那沈梓文也是五殿下的人,不过是伪装得好了些,就连杨融也不知道,这才被他摆了一道又一道。”
“那我就更不解你为什么要让我帮你这个忙了。”左朝融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不怕我直接把你捅出去给元寨?”
齐暖上楼的脚步一顿。她忽地转过了身子,左朝融一个没收住,差点怼她身上,但幸好定力够强,稳住了身形。
“你会这样做的话,那我就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跑来九巍山学艺了。”齐暖看着他,轻轻地道,“左师兄,不必再激我。我出现在这里与你对谈,并不是为了宁国公府或太子殿下。而如果你真的是为了西定侯府,即使拼着骂名杀了万器门,一劳永逸有何不可?西楚想开战,陛下近年来难道就没有这样的心思?但你没有,我也没有,我们都是在九巍山住过一段的人,当知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难能可贵,自然也会尽力守护它——尽管我们确实有难以割舍的身份和职责,但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帮助,我想我们都应该是不吝出手的罢?”
齐暖难得说这么长串的话,左朝融看着她,不禁有些出神了。即使是在这样的黑暗之中,她身上也依然散发着某种令人心驰神往的亮光。
难怪太子和静王都栽在她身上,若不是身份实在不合适,他还真想争上一争呢。这世界上流连于富贵权势之人太多,自以为看透却又不肯出世改变现实的人也太多,然而面前之人堪得破世事,也入得了人间,看透浊流百态,胸中自有光明,太难让人不被吸引。
左朝融是这样想的,也是如此对齐暖说的。却见齐暖忽然一皱眉头,一只手捂住了心口,另一只则扶住了楼梯扶手,看上去很疼的样子。
他顿时大惊失色,也不管什么浊流光明的了:“我刚才说得有这么夸张吗,不会把你气到了吧?你怎么样?还好吗?”
“无妨。”齐暖才开口,便觉心口刚才那钻心的疼痛消失无踪。她笑了笑,又转身向上走着,“不过左师兄说得确实夸张了些,我若真如此坚定无畏,今晚还叫你出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