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拌嘴的声音不大,里头正和施芸攀谈的孙华卿听不真切。她隔着帕子,握住对方骨肉停匀的双手,轻声询问:“吃饱了吗?要不再传些点心?”
施芸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拘谨道:“谢谢,不用了,给您……给您添麻烦了。”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用清澈的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娴静温柔的姑娘。恰巧,孙华卿也在琢磨她。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愣。
孙华卿为施芸的相貌所惊,她不敢相信,秦怀玉从山沟里随便一捞,就捞出这么一个美人。
大周风气尚俭,连带女子妆容也朴素。时下流行的“三白妆”“珍珠妆”,不同于姚虞时的“飞霞妆”“花钿妆”,没有大开大合的明艳,色彩清浅,最适合天生丽质的人。而新娘子,就化了自然的“三白妆”。一眼望去,孙华卿脑子顷刻便浮现出李太白的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大概知道秦怀玉欲言又止的那句话,是什么了……
施芸同样讶异,这是她第一次在酬神庙会的舞台外,见到端庄的观音菩萨。不过较之莲台上安坐的大士,眼前的千金,少些慈悲的气质。头上插着两只绾发的银簪,左右耳垂各戴一个雨滴状的玉坠儿。鼻高嘴小,肤白近藕,不施脂粉也胜过戏子风流。
好一个幽闲窈窕的大家闺秀!
秦怀玉先前叫她“孙姐姐”,两人是什么亲戚吗?
施芸正思考着,听见外头传来开门的声响。几个丫头齐声道了一声娘子,然后秦怀玉就踏着步子进来了,边走边道:“孙姐姐,我回来了。”
绯衣长袍罩玉立身姿,剑眉寒星者音振如磬。秦怀玉抱着怀中刚摘下的展脚幞头,朝坐在床前圆凳上的孙华卿打招呼。她五官是秦家一脉相承的硬挺,穿着亡兄身前没用上的做工精细的吉服,雌雄莫辨的意味愈发浓了。
孙华卿再也没分给施芸一点目光,起身去迎,甚至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她手中的头冠:“青瑜。”
“多谢姐姐帮忙,不然我这会儿还脱不开身。”此时秦怀玉脚上还踩着长靴,个子被拔高了些,所以能看的更远。见床上的新嫂子面色红润,她提起的眉缓缓舒展开来,眼神也落到了面前的孙华卿身上。
注意到她的动作,秦怀玉头一歪,好奇地问:“啊,孙姐姐想要这个?”
孙华卿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举动有十分不妥。君子冠带都是极私密的物件,除了本人,一般只有贴身的仆婢和认定的伴侣才可以触碰。而她们,只是朋友。
意识到这一点,她讪讪一笑:“只是看你袖子上沾了落花,想帮忙拂去。”
“哦,原来是这样。要也没事,送你无妨。”秦怀玉含笑道。
说罢,她走到摆着残羹的圆桌边,将帽子搁下,掀衣入坐。而后,又从茶盘里提了青盏,拎起茶壶,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跟孙华卿解释:“外头起了风,把院子里栽的花都吹倒在地。我看了心疼,弯腰扶了两株,许是那时沾上的。看来明天还得找人,捆扎木架加固一下才行。”
孙华卿跟着坐下,点了点头,沉吟道:“都是些难得的名品,是要好好呵护。”
旋即她又以帕掩唇,黑睛一转,浅笑道:“你到底是儒雅风流,懂得做这些怜香惜玉的事。怎么进来这许久,不问一声新嫂嫂安?”
“姐姐这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秦怀玉放下茶盏,望了眼桌上没有撤去的宵夜,叹了口气,“把人交给你,我还能不放心?方才我就偷偷瞧过了,嫂嫂神色安详。多亏姐姐照拂,怀玉在此谢过了。”
咕——
短促的一阵肚子叫,令秦怀玉不好意思地抵拳轻咳一声,旋即向外喊道:“流盈,小厨房还有什么吃的?送点过来,我好饿。哦,再沏一壶热茶!”
“是。”流盈高声应。
“吃得还挺干净……”秦怀玉收回视线,感慨了一句面前只剩了点酱汁的空盘。
听到这句话的施云,不由脸颊发烫。
“亏你还说信任我……”孙华卿轻叹一声,“谢也谢的毫无诚意。”
秦怀玉一口气喝完了那茶壶里的冷茗,眼见壶里一滴也倒不出来了,才抬起头,认真道:“这两日实在不得闲,改日我做东,请姐姐去福满楼吃饭吧!”
正在这时,外头忽然有人乱哄哄的。
“有贼!”
“快来人,抓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