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许这次,即便是邓布利多这样伟大的巫师,也会对局势产生误判。
奇洛并不仅仅是黑魔王手下的残党余孽那么简单,他脑后的黑魔王,如果不对其加以限制、放虎归山,将带来不可估量的严重后果。
德拉科记得,上辈子奇洛被绳之以法,黑魔王的灵魂却逃走了。后来,在彼得·佩迪鲁的某种帮助下,黑魔王重获肉身,使整个魔法世界重陷黑暗。
德拉科想到上辈子的马尔福庄园,曾经金碧辉煌的家被搞成肮脏不堪的模样,都是拜黑魔王所赐;而自始至终,有人早就发觉了危险的苗头,却短视地令其放任自流,不觉得可笑吗?
怀着心中的愤怒,他朝路边的雪堆踢了一脚,那双锃光瓦亮的黑皮鞋沾上了肮脏的雪水。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巫师对弈和乱军厮杀里,每位弈者都有自己的盘算,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完全无私的。
没有任何一个人。
早该预料到的,不是吗?
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努力平复心情,懒散地一挥魔杖,把那些脏污清理掉了。
暴露黑魔王其实并不难。德拉科深呼吸,边走边想:大庭广众之下把头巾拿掉,所有人就都明白了。
问题是,这道危险的灵魂不容小觑,一旦暴露,不管它是趁乱附到霍格沃茨的其他人身上,还是再次逃到霍格沃茨以外的地方,都再难寻踪迹了。
怎样才能对付一道虚无缥缈的灵魂?
直到走入魔药课的地下教室,德拉科依旧心不在焉地琢磨着这个问题。
“我和罗恩最近正在练习锁腿咒。下一次,如果奇洛再对哈利施恶咒,我们就叫他动弹不得。”地下教室最后一排,在坩埚冒出的蒸腾热气中,又一次跑来同他搭档的赫敏将一条狮子鱼脊椎骨重重放在操作台上,恶狠狠地说。
这冒失的举动,总算把他的注意力从恼人的黑魔王那里给召唤回来了。
“等等!”他扣住了她的手腕,以免她再次碰触到那根脊椎骨。
“怎么啦?”她惊讶地回头看他,瞧着他。
面前的男孩正握住她的手腕。
他手的温度是冰冷的,握住她的力度是温柔的。像雪一样。
顾不上想奇洛的事情了。赫敏只觉得,自己的脸被坩埚的热气熏蒸得有些微微的热。
德拉科从口袋拿出一副龙皮手套来,拍在她掌心,把那根看似一掐就断的手腕放开了。心里晃动着一点茫然若失,他淡淡地说,“磨粉之前戴上它。狮子鱼脊椎骨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东西里面可能会喷出毒液来。”
“哦,谢谢。”她反应过来,握着那手套,棕褐色的眼睛不再充满怒火,而是有了一丝笑意。
“还有护目镜。”趁她戴手套的时候,他皱眉打量了她一眼,总觉得那双明亮的眼睛也需要点防护。
“不用这么麻烦吧?”她露出了犯难的表情,“手套这么厚,戴护目镜挺吃力的。就不用戴了——”
“我来帮你。”他顺手捞起一副护目镜,开始帮她往头上戴。
“是不是有点夸张?”她忸怩地瞧了瞧周围的同学,又看了看面前那个一本正经的男孩,语气里带着一点微微的抗拒,“你看,别人都没戴这东西。”
“他们的操作是不规范、不安全的。”他对她解释道。
“德拉科,我得承认,我不喜欢护目镜,不仅仅是因为戴着手套不方便操作,还有一个原因——”赫敏苦着脸,小声说,“我每次戴的时候,都会让那根绑带夹到几根头发,简直痛得要命。”
“明白了。我会小心的。好吗?”他抬起那双灰色的眼睛,总算与她浅浅地对视了。
赫敏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忍不住点了点头。
于是他俯身歪头,帮她调整护目镜绑带的长度。
这个斯莱特林的男孩,他又开始这样了。在地下教室跳动的烛火里,她懵懵然地想。
明明一脸冷淡,话语简短得令人发指。可同时,他分明在照顾她,对她体贴又周到,还要大惊小怪,关心她是不是安全。
他正心无旁骛地捣鼓那条倔强的绑带,嘴角抿得紧紧的,尖尖的下巴离得她侧脸很近。他以往有些冷漠的淡灰色眼睛里,不知为何,闪出一点温柔的颜色来。
赫敏瞧着他眼睛里的色泽,有些恍惚。
他的眼睛真漂亮,像是碎成屑的玻璃那样又晶亮又绵密。
“啊,夹到了也没关系。”愣了一阵子,她忽然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说。
她不想给他什么压力。她微微皱眉,等待着痛觉降临的瞬间,语气里掺杂着一丝自我放弃,“我的头发太多了,很难不被——”
“戴好了。”德拉科说,在她看不见的那边,嘴角微微翘起来。
赫敏惊讶极了。他竟然替她完完整整地戴上了它。
温柔地、细致地、迅速地。
一根头发都没夹到。
她自己都没办法做到毫无破绽,他是怎么做到的?赫敏奇异地想。
“谢谢。”她张口结舌地说。
他则冲她满意地扬扬下巴,转过身去,搅拌他们坩锅里的魔药去了。
瞧瞧,这样的男孩,你该怎么拒绝他的帮助?又怎么会想去找他以外的任何人去做搭档呢?
任何人与他相比,都显得笨手笨脚的。
他是不是斯莱特林,有那么重要吗?
他冷不冷淡,笑不笑,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拉文德她们是大错特错了!她都已经见过他笑的样子了,说不定全校只有她见过!他笑起来的样子肯定是全校最好看的,绝对是!赫敏恶狠狠地磨着粉,发出了很大的动静,心里觉得七上八下的。
德拉科并不知道她在纠结些什么——他以为她这样暴躁,是还在纠结奇洛的事情。
“事实上,我认为你们应该练习‘Petrificus Totalus(统统石化)’和‘Langlock(锁舌封喉)’。”不安地看着她过于愤慨的磨粉动作,他缓慢地搅动着他们的魔药,出言提醒她,“面对一个比你们强大的成年巫师,最好尽快让他丧失战斗力,要让他挥不动魔杖,念不出咒语。”
“Langlock (锁舌封喉)?”赫敏忘记了生气,感兴趣地说,“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咒语?它一定很高深吧?”
“哦,我忘记从哪里看的了,效果是将人的舌头粘到上颚,让人说不出话来。”德拉科有点心虚地说,摸了摸鼻子。
封舌锁喉,这是他前世某次与波特互相攻击的时候所知道的咒语。
“鉴于某些巫师可能会无声咒,仅凭借‘封舌锁喉’还是会有一定的风险性。我认为石化咒是第一选择。”他匆匆补充。
她充满敬畏地看了他一眼,带着小女孩的崇拜神色,“德拉科,你知道得真多。好像没有什么问题是你解决不了的。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一个一年级生能懂得这么多魔法?”
“可能我同你一样,也喜欢看些课外书消遣吧。”德拉科漫不经心地说,不免瞧了她一眼。
赫敏·格兰杰的崇拜之色。
啧,真难得。他得好好记住这稀奇的表情。
“这一摞书又是怎么回事?”他轻微地朝赫敏桌子旁的那几本大部头书籍点点头。
“我在调查尼可·勒梅。我查遍了《近代巫师发展研究》,完全没有找到这个人。我们猜想,他和三只大狗看守的东西有关。海格不小心告诉我们,这是尼可·勒梅和邓布利多之间的事。”说到这里,赫敏就有些苦恼。
“如果我是你,我就查查那些年纪大一点的巫师。”德拉科称量完狮子鱼脊椎骨粉,趁斯内普教授不注意,对赫敏小声说,“想想看,邓布利多今年多少岁了?他的朋友说不定比他还老。一些巫师甚至能活几百岁。”
一语惊醒梦中人!赫敏的眼睛迅速被点亮了。
“我认为你是对的!这下子,我又有很多新思路了!可能要多跑几趟图书馆,大概有好几排可供查阅的书籍……”她脑中灵光闪烁,脸上露出喜气洋洋的笑容,“谢谢你,德拉科。”
德拉科冲她耸耸肩,趁她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感染自己的时候,迅速垂下了眼睛。
现在,德拉科已经越来越习惯于为波特三人组的“探险”提供一些额外的帮助了。
他忍不住想要去帮忙。他始终不能忘记波特曾经对他伸出的援手,也不能忘记波特可能是他打败黑魔王的最大希望。
况且,一旦你与波特他们之间彼此释放了善意,就会发现,你很难再去讨厌他们。
虽然格兰芬多们某些时候智商堪比巨怪,行动过于鲁莽和冲动,但他们的真诚、热情和全心全意的信赖,还是超出了一个斯莱特林的预想。
前世里,他的朋友圈仅限于斯莱特林。他只会斯莱特林的那一套交友准则,依靠等级、命令和臣服的手段,信奉着“永恒的利益”的理念,而显然,这种准则从来都不适用于其他学院,特别是格兰芬多。
重回霍格沃茨以后,他放下身段,尽量让自己变得礼貌,好声好气地去接近波特,不是因为他忽然性情大变,爱上了格兰芬多的交友方式——今生,他对那些不相干的人依旧颇为冷淡——而是因为,这样做有利可图。
可是,波特他们显然并不这么想,他们拿出了一些类似真心的东西。
他该怎么办?他该如何回馈?斯莱特林一向不是这样掏心掏肺的风格,没人教过他该怎么应对这种事情啊!
面对他们,德拉科时常觉得惶恐、慌乱、不知所措。
格兰芬多们交朋友的风格太过于冲击人心了。
没有迂回试探,没有暗中观察,没有心机手段。
他们直接、主动、热烈。
特别是赫敏·格兰杰。
他原本打算同她做个普通朋友的。不彼此仇视,不相互冷淡,就满足了。
哪知她靠近他、拥抱他、对他微笑。
她越来越让他无法招架了。
德拉科承认,假如她遇上了什么难题,寻求解决办法,他总忍不住要给她点提示。他看不得她令人遗憾地被困在思维盲区的苦恼样子。
假如她来找他说话,讨论学术问题,他也没法拒绝她。你很难找到比她更聪明的同龄人了,没人比她更对他胃口。
假如她找不到课堂搭档,怯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或者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图书馆座位的时候……他更是没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受此等委屈。
她还只是个小姑娘而已,他总忍不住要照顾她一点。
他的身体总是比脑子反应快。他的嘴巴总是比脑子反应快。他的微笑总是比脑子反应快。他无法控制的喜欢总是比……唉!德拉科轻轻叹气。
每当他反应过来,发现她一切都好,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的时候,他就想要撤离她,回到一个安全距离。
一个与危险毫不沾边的、安全的距离。
可她又会主动来找他。
无视他的冷漠面孔,一次一次地站在他面前,对他微微笑着,来找他做搭档。
她有时候还会眼睛放光地瞧着他,好像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一样。
这种眼神是多么珍贵啊。谁能拒绝这种眼神的威力?
她正在天真无邪地撬动他冰封的心,不管他是不是会因此挣扎痛苦,是不是会因此心碎难当。
赫敏·格兰杰,你可知道,我的人生里没有光?
我是泥沼、是夜露、是空心的树。我是污浊,是沉重,是脆弱不堪。
你如火如风、自由不羁、光辉灿烂,我不值得你这样热烈的对待。
我的人生只有如雪的冰冷,只有死寂的空旷。
我在做极度危险的事。我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我不想让你沾惹危险分毫。
重活一世,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我已不敢奢望。
我只求在一个安全距离里看着你。
我只求,只求你能快乐,任何伤害都伤不到你分毫。他心中苦涩,垂着头,一直不敢看她,假装捣鼓着那些瓶瓶罐罐。
“德拉科——”她又在叫他了,那样亲切地叫着他。
赫敏·格兰杰,别靠我太近。我会毁掉你的。我会伤害你的。德拉科绝望地想,偷偷瞧了她一眼。
她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踮起脚尖往坩锅里瞧,眼睛亮闪闪地泛着光。
赫敏啊,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他叹口气,满腹忧愁。
“德拉科,快来,看看这药剂的颜色!”她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冲他招手。
她似乎遇到了麻烦。
于是他不能对她视而不见了。
他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回应她:“来了。”
只是帮帮她,让她好过一点。没有别的意思。德拉科劝说着自己,不由自主地往她身边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