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善解人意吗？”德拉科摇摇头，想要反驳她，“这世界上是有坏人的，即使身不由己，也会带来厄运，你能理解这件事吗？”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不愿意先从坏的角度去理解任何人。我愿意先从好的角度去理解他，这有什么错吗？”她微笑着说，眼睛里有那种暗夜中星星般的明亮，“我反而很敬佩他。他有伤害他人的能力，却不想伤害他人，甚至主动放弃了教职。我认为他是个好人，值得任何一个人尊敬，也值得任何人给他一个机会，而不是立刻将他拒之门外。”

“你这个天真的——”他皱着眉头，想要纠正她这样危险的想法。可是瞧着她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却说不出口了。

他忽然想起她曾经对他做过的事。同样的天真，同样的善良，同样的慷慨无私。

那些悲惨的、脆弱的、甚至是被唾弃的群体，总是能得到她率先的体恤。

“你想说什么？”赫敏不服气地瞪着他，“别忘了，卢平教授可是对任何学院的学生一视同仁。难道你认为，穆迪教授的手段比卢平教授更好吗？”

“当然不是。”德拉科吐了口气，轻声说，“也许你是对的。”

他很明白穆迪的手段是什么——采取一些针对德拉科·马尔福的冷暴力行为。假如学生们识相的话，大概会跟着教授的好恶一起冷落他、孤立他。

但德拉科不在乎；斯莱特林的学生也比外院的人想象得更加团结。起码在面对“穆迪可能会威胁学生安全”的这件事情上，他们与德拉科休戚与共——特别是家族中有着食死徒背景关系的学生们——都是站在德拉科这边的，甚至不断鼓动他采取手段把穆迪撤换掉。

“嘿，听着，我们都会支持你的。”某天，在公共休息室里，格拉哈姆·蒙太特地走过来对他说，“连马库斯都说，他可以动用一下家里的关系。他们家也有人在校董事会，你知道的。”

“很高兴听到你的表态。”德拉科对他客气地一笑，“如果有需要，我会找你们的。”

蒙太满意地点点头，和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勾肩搭背地走了。

德拉科没有轻举妄动。他知道，某些斯莱特林看不惯穆迪又不想自己出头，所以就煽风点火，试图拿他当枪使；然而，他满足于当下的平静。根据前世记忆，穆迪教授只教一年就卷铺盖走人了，没必要与他起什么冲突。

他心中猜测，这辈子的穆迪教授表现得比前世更加疯狂，在课堂上变本加厉地针对他，很可能是因为斯内普教授因为办公室被偷偷潜入的问题找他谈过话了。这是德拉科唯一能找到的理由，除此之外，他与穆迪没有任何其他的交集。

没错，这也许就是穆迪教授憎恨他的理由。穆迪教授在教室外与麦格教授讲那番话的指向很明显，他知道德拉科看到了他在斯内普教授办公室外探头探脑的样子，并且向斯内普教授告了状。

他在警告德拉科，不要多管闲事。

他似乎是在心虚什么。这不禁引起了德拉科微微的好奇：他究竟为什么要窥探斯内普教授，又是为什么对于他的告状如此恼怒——超乎想象的恼怒？

至于斯内普教授，他看起来比德拉科更烦恼。最近的魔药课上，他发火的次数比平时要多，对于哈利他们也从不客气。看来，斯内普教授对于穆迪的警告和谈话并没发挥什么作用。

昨天晚上，德拉科甚至见到穆迪大摇大摆地走进斯内普教授的办公室，当着斯内普教授的面说要例行检查。这一瞬间，德拉科似乎看到斯内普教授头顶的怒火瞬间实体化，腾地一下子蹦到三尺高。

“我拒绝。你已经不是魔法部的傲罗，只是一个霍格沃茨的教师。我们是平级的同事，你无权检查我。”斯内普教授冷冷地说，打开了办公室的大门，“出去。”

穆迪悻悻地走了出去，嘴巴里嘟囔着什么。

斯内普教授则狠狠地关上门，冷然道，“你刚刚想问什么，德拉科？”

“哦，提神剂的副作用该怎么消除。”德拉科咽了咽口水，忍着斯内普教授的低气压说，“我想改良这幅药剂，让它不再有连接几个小时里耳朵里冒烟的副作用。”

“有趣。”斯内普教授缓慢地说，叉起腰打量着自己的药柜，似乎在寻找什么灵感似的，“改良药剂啊——多么有趣——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回想着斯内普教授杀气腾腾的目光，德拉科打了个寒噤。

也许斯内普教授并没有想太多改良药剂的事情，而是正打算用那药柜里的材料，熬点什么特殊的魔药——放在穆迪教授的弧形瓶里——毒他个半身不遂吧。他摇晃着自己手中的羽毛笔，充满恶意地想：他不介意对此出一份力。

“专注点，德拉科！”这会儿，赫敏不满地拿羽毛笔的顶端戳戳他的肩膀，“辛尼斯塔教授说你缺课的那节天文课的内容很重要，期末可能会考的！”

他正在赫敏的督促下复习天文课的内容。进入十月份，所有的作业都变多了，教授们声称这些莫名其妙的课业压力是为了应付五年级的O.W.L.s.考试。

德拉科已经提前完成了宾斯教授布置的十八世纪妖精叛乱的论文，但还没有开始做海格要求的每隔一天一次的炸尾螺观察研究。能够让他宽慰的是，弗立维教授布置的三本书他是不用看了，因为召唤咒他早已经学会了。

“没错，召唤咒你去年就会用了。哦不，确切地说，你一年级前就会用了，我记得你在列车上召唤了纳威的莱福！这就是为什么我总觉得压力很大，因为我总跟不上你的学习进度，虽然我已经很努力了——”赫敏语气里带了一丝羡慕，她手中的羽毛笔不小心沾到了脸颊，留下一点墨迹，自己却茫然不知。

“如果你能把家养小精灵的书放一放，也许学得会快一点。”德拉科懒洋洋地描画着7大行星的图象——那是他所落下的天文课的作业。

“当然不能这样做！”赫敏干脆利落地说，“去过霍格沃茨的厨房以后，我一直在图书馆深入研究这个问题，小精灵的奴隶身份可以追溯到好几个世纪以前。我无法相信居然一直没有人对此采取措施；一千多页的《霍格沃茨，一段校史》上也从未提及任何有关家养小精灵的事！”

“所以呢？”德拉科看了她一眼。

“我要办一个促进会。”赫敏脸上带着墨点，骄傲地宣布：“家养小精灵权益促进会（Society for the Promotion of Elfish Welfare），简称是S.P.E.W.。”

S.P.E.W.。

上辈子的未解之谜——S.P.E.W.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此刻终于真相大白了。

完完全全的赫敏·格兰杰的风格。德拉科嘴角古怪地抽动着，忍住自己想笑的冲动。

“目标是什么？这个——S.P.E.W.？”他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瞧着她脸上的墨点。

“短期目标是保证家养小精灵获得合理的工钱和良好的工作环境。长远目标包括修改小精灵不得使用魔杖的法律，还要争取让一位小精灵进入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因为小精灵权益未被充分体现的情况着实令人震惊。”赫敏容光焕发地说，似乎对自己想出来的解决办法感到很得意。

她脸上带着墨点说话的样子有点可爱。事实上，过于可爱了。德拉科终于掩饰不住自己的笑意了。

此刻，她说什么都会让他觉得可爱。任何不切实际的空中楼阁般的想象，任何天真到让人发笑的愿景，从她此刻自信满满的红润的嘴巴里说出来，都好像能够实现一样。

像是被迷惑了一样，他突然凑近赫敏，抬起手来，企图把她脸上的墨点擦掉，但好像给她弄得更糟糕了。

他喃喃地说，“梅林啊，多么宏伟的目标……你打算怎么实现呢？”

赫敏当然没想到他会突然袭击。

“德拉科！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讲话？”她拍掉他捣乱的手，身体猛地后移到座椅靠背上，脸上微微泛红，小声说，“你在干什么？别闹。”

“你脸上有东西。”他无辜地摊开手，给她看手上沾到的墨痕，“瞧瞧镜子。”

“天呐！”她惊讶地说。匆匆翻找着镜子，她孜孜不倦地用S.P.E.W.组织的话题来缓解心慌，“德拉科，你会加入的吧？S.P.E.W.？”

“你先保证不会生我气。因为我说出来的话，你可能不爱听。”德拉科本不忍心泼她冷水，但事到如今，有些话不得不讲。

“说吧，我尽量不生气。”她对着手镜开始擦自己的脸，眼睛游离在手镜边缘，瞧了他一眼，抱怨他给她捣的乱，“你是故意把墨点给我抹开的吗？”

“不是故意的。”德拉科耳根泛红，拿了一张纸巾擦自己被墨点沾染的手，“抱歉。”

他的手有点莫名其妙，甚至有点不听使唤，忽然就自己动了——唉，竟然忘了要用纸巾。他匆匆抓起羽毛笔画起星象图来，尝试着去稳定自己的手。

“幸好不是很多。”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把脸擦干净了，兴致高昂地问，“你想说什么来着？”

“抱歉，赫敏。关于你的那个组织，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他描绘着木星的图像，面色严肃地说，“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这几乎是在说，要让家养小精灵获得自由。”

赫敏喜滋滋的表情忽然像是被定格了。

她回过神来，放下手镜，不敢置信地说：“德拉科，家养小精灵们应该获得自由。你是我见过对家养小精灵最友好的人之一，瞧瞧你对多比的做法！你——应该会赞同这样的想法吧？”

“不。”德拉科缓慢地说，决定向她揭示这个残忍的真相，“我不会让多比获得自由。它知道太多马尔福家的秘辛了。自由，意味着信息的不安全。”

“可是，你愿意发给它薪水、给它假期。”赫敏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他，喃喃地说，“我以为你与他们有所不同。”

“是。我愿意发薪水，愿意给假期，但也仅限于此了。”德拉科反常地没有回看她，一板一眼地勾勒着水星，“不要因此责怪我，好吗？自由在哪里都是有限度的，我能力有限，只能优先保证自身的利益。”

“可他们有思想、有语言，不是一块肉或者木头！他们需要获得基本的尊重！”赫敏激烈地说。

“我只能做到我自己能力之内的尊重。”德拉科说，“我管不了成千上百的小精灵的想法。再说，他们根本不想被解放。”

“你完全是在诡辩。他们不是不想被解放，而是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受压迫，这并不意味着压迫是对的！我们应该让他们获得自由，这样他们才能明白自由意味着什么！”赫敏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可是，即使你现在冲到厨房，大喊一声‘谁要自由’，也没有任何一个小精灵愿意配合你。你有没有想过，首先要了解、尊重他们原本的想法？”德拉科凉凉地说，“说实话，你现在的行为，除了让我们被家养小精灵厌恶、被霍格沃茨厨房禁止入内以外，能发挥什么作用？”

“我明白了。你只在乎你能不能进厨房弄点吃的，是不是？你只在乎你能不能得到点生活上的便利，而非做正确的事，是不是？”她看着德拉科，似乎是头一次认识他一样，“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自私自利，只顾自己。你这些想法，让我忽然发现，你真的非常斯莱特林。”

“是的，我是。我本来就是这种人。你得认清楚一点，我并不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德拉科冷静地说，看了她一眼，“没错，我本来就是不择手段、自私自利的斯莱特林。没有任何好处，还要沾一身腥的事情，我做不到。我建议你也不要做。没有任何意义。你就算为它们奔走，也没有任何一个小精灵会感谢你。”

“我做这件事，从来就不是为了让谁感谢我！也不是为了获取什么利益！我只是想要维护这个世界本该有的道德，公平以及正义！”赫敏气愤地说。

“或许，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你所认为的那种道德、公平和正义，”德拉科反问她，“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打破这个世界原本运行的规则？”

赫敏呆愣愣地看着他，似乎被他话语里的意味所打击到了。忽然，她“腾”地站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书籍、羊皮纸和羽毛笔。

一股自尊心受挫和不被理解的委屈情绪蔓延到她心里。

“那么，关于此事，我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她苦涩地说。

“赫敏，别这样，别因为这件事就对我生气。我以为，我们是在讨论问题而已。”德拉科起身拦住她，不安地说：“这样对我不公平——随便找个人去问问家养小精灵的权益问题，没有几个巫师会赞同你的。”

“我不相信！”赫敏倔强地看着他，“总有一些巫师是不那么自私的！”

“不那么自私？”德拉科短促地笑了一声，看着这个冒傻气的姑娘说，“你可以试试看，看看他们是不是如你所想。这样吧，如果你能找到十个会员，那我可以加入你的组织；如果你找不到，你得承认这是巫师界的共识，跟‘自私’这件事没多大关系。”

“我会的！德拉科·马尔福，你可以等着瞧！”赫敏拿起最后一本书，没有再看那个外表温柔惑人、内在却冷心冷肺的少年。

“还有，把你的星象图画完，周一要交！”她恶狠狠地一甩那头浓密的棕褐色卷发，脑袋昂得高高地，大步走出了学习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