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再醒来时，就出现在了博佐家。

“然后，你说了这里的地址？”博佐小声咕哝着，显然是在说反话，“完全合理。”

“我走投无路了。没有魔杖、无家可归、身无分文，只能投奔你了……”丽塔猛地喝了一大口博佐递给她的热咖啡，抽抽鼻子，“谢谢你，博佐。”

她对博佐的态度一直挺糟糕的，没想到落难之际，能想到的可以不计前嫌去帮助她的人，就只有他了。

“不客气。”博佐说，“你要是真的感谢我，以后就别当着别人的面打我耳光了，给我点脸，行不行？”

“当然——只要你肯帮我把我的魔杖给找回来。”丽塔说。

她变成甲虫进霍格沃茨打探情报前，把魔杖藏在霍格莫德村了。

“成交。”博佐翻了个白眼，“另外，我想，你休息一阵子也好，反正主编已经派了别人来写哈利·波特、塞德里克·迪戈里、还有邓布利多了……现在，你就算想要从中掺一脚，也没什么机会了。”

“随便吧。”丽塔意兴阑珊地说。

博佐惊讶地瞧了她一眼。

从她的语气来看，似乎“放弃哈利·波特的报道”是件芝麻粒大的小事，而非她曾经非常在意的、急急去抢夺霸占的、甚至不惜为之与整个办公室的记者吵架的、“成就一个记者巅峰事业”的头等要事。

她可是曾大放厥词，让哈利·波特的所有小秘密都在她面前无所遁形，争取利用这个男孩的一系列新闻报道去争取预言家日报的副主编之席的！

然而，不过短短几天功夫，她就态度逆转了？博佐摇摇头，对自己搭档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讶异极了。

“看来，马尔福家的人都很会说服人。”博佐心中暗想。

丽塔一向是那副趾高气昂、过度精致的样子。

然而现在，他打量了一眼丽塔那张憔悴的、脱妆的、眼角带着鱼尾纹的脸，乱糟糟的像是被人抓过的头发，暗自庆幸——幸好他没有入得了马尔福家的法眼。

他打定主意，决定以后看到任何一个马尔福都要绕道走。

那种家族可不是他们这等小记者能招惹的存在——瞧瞧，他们家一个十几岁的毛孩子都能把丽塔这位采访界的“鬼见愁”折磨得扒一层皮，甚至连她的野心都被碾碎了，心心念念的职业发展规划都因此被弃之不顾。

博佐叹了口气，从碗柜里挑了一个稍微干净点的早餐盘，也为自己盛了点煎蛋和培根，眼角不免又瞄向了窗户台上搁着的一排瑟瑟发抖的茄汁焗豆罐头，“要热点焗豆吗，丽塔？”

“好啊，”丽塔抬起头，满怀希望地看向那张在炉灶上勤勤恳恳了一早上的平底煎锅，摇晃自己短粗手指所抓着的空盘子，“我不介意来点。”

就在丽塔·斯基特风卷残云地吃着她难得、美味又简单的早餐时，马尔福庄园的餐桌与餐椅附近正同时穿梭着四五位家养小精灵，它们正忙着往桌子上摆满装饰有马尔福家徽的碗盘刀叉，一板一眼地量着座椅、盘子、酒杯之间的距离。

正是马尔福庄园即将开早餐的时间。

庄园的女主人纳西莎，今天似乎返璞归真，放弃了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早餐大杂烩，而是点名要吃传统的英式早餐。

“米娅（Mia），端上餐桌前，再最后清点一下盘子里的食物种类……”厨房里，那位名叫伊那(Ina)的年纪稍长的家养小精灵，正叉着腰，扯着嗓子对她女儿高声说。

“培根、香肠、鸡蛋、烤番茄、煎蘑菇、吐司、茄汁焗豆、炸薯块和黑布丁……”米娅尖声说，细长的手指在空中点来点去，“还单独准备了点哈吉斯、菠菜、苦菊、松饼和贝果……”

“鲍比（Bobby），把白布丁、爱尔兰苏打面包和爱尔兰土豆蛋糕加上，以防他们想换换口味……哦，对了，法兰（Fran），把那羊杂碎给我端过来……还有，别忘了那些调料——黑胡椒、黄油和新熬的杏酱……米娅，黑咖啡和红茶什么时候泡好？务必尽善尽美！”伊那扯着嗓子对几个年轻一点的家养小精灵们嚷嚷，在料理台前转来转去。

“立刻！”米娅把一个刚烧开水的大茶壶从炉灶上拎下来，垫着脚尖往桌子上银质托盘里的银茶壶里灌，细声细气地说，“妈妈，你今天怎么表现得这样紧张？”

“鲍比，把小主人的双面煎换成太阳蛋！差一点就出错了！我就知道你们会出篓子！”伊那对着那大气都不敢出的精灵嚷嚷完，凑近自己的女儿，瞄了一眼茶壶里茶汤的成色，总算压下火气来。

她耐着性子解释道，“女主人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我可不想让她有机会把火发到咱们厨房身上！”

“我知道，母亲。”年轻的小精灵关上茶壶盖，心有余悸地说，“昨天晚上端茶点的时候，主人们就有点不太对劲了。那餐厅里的气氛——差点把我冻出一个激灵！”

“什么激灵不激灵的，我看你缺点机灵！主人们不喜欢不守规矩的小精灵！一会儿上去送茶的时候，留点心！别乱看、别乱说、保持微笑，恭恭敬敬的，听到没有？”伊那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她女儿的脑袋，似乎希望把她脑子那股不应该有的好奇心给打散掉。

米娅不服气地偷瞄了她一眼，还是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

伊那没顾得上继续教训自己的女儿，而是又唠唠叨叨地检查了一遍刚出锅的茄汁的浓度，“没问题，酸甜适中……走吧，趁所有的东西热度刚刚好，快点去送！”她一拍手，那几个年轻的家养小精灵们便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手持托盘，朝楼上的餐厅进发了。

米娅跟在精灵们的最后面。

穿过走廊和各个房间门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偷偷抬眼张望了一番。

她平时没什么机会能上楼来——除了送餐、送茶点的时候。

楼上的世界跟楼下常年热烘烘的厨房大为不同。

夏日的走廊里总会吹着些清凉的风，华贵典雅的家具随处可见，紫色的墙纸上绘有一些美轮美奂的图样，大理石的地板走起来往往会哒哒地响，所以女主人铺了厚厚的地毯来防止这种声音出现，以免惊扰到她脆弱的神经。

那些镀金镜子偶尔会在走廊墙壁的某处浮现，路过的小精灵们有时候会迅速抬头看一眼，观察一下自己的仪表是否端庄。

米娅也看了自己一眼，并且赶快把眼中的好奇情绪藏了起来，咧开的嘴也被收敛成拘谨的微笑的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穿过那扇沉重的、正被一个男精灵打开的古朴的雕花餐厅门，随着前面的精灵鱼贯而入。

餐桌前坐着马尔福庄园的威严的主人们。

卢修斯·马尔福——这位家养小精灵们最为害怕的男主人——正坐在餐桌边，拿起那份家养小精灵刚放在他手边的熨好的报纸。

但显然，他的注意力不在报纸上——连哈利·波特的负面新闻都吸引不了他的目光了。

心神不定地翻动着报纸，卢修斯反常地问候起自己的儿子来，“德拉科，昨晚睡得好吗？”

主动关心——这便是卢修斯·马尔福堪称简陋的道歉方式了。

“不错。”德拉科简短地回答，算是接受了他的关心。

他能怎么办？

如此骄傲的马尔福家家主，根本拉不下脸来，老老实实地说句“抱歉”。

于是，骄傲如德拉科·马尔福这样的男孩，也不得不压抑自己“昨晚曾被挫伤自尊心”的耿耿于怀的情绪，给更加骄傲的父亲一个台阶下。

纳西莎·马尔福则正打量着自己的儿子。

虽然他嘴上说得好听，可脸上带的那丝倦意暴露了他睡眠不佳的事实。

她的小龙，昨天晚上一定很难受吧？这位母亲担忧极了，却没有发话。

她决定先观望观望，让卢修斯再次试试水。

实际上，德拉科昨夜压根儿没睡着。

赫敏的指环再无动静的时候，他洗了个澡，又躺在床上，等了她很久——直到午夜，她的“晚安”才姗姗来迟，不知道她都在忙些什么。

失眠问题又重新困扰他了。

由于昨晚与父母的激烈冲突，也出于对马尔福家族未来的担忧，他难以入眠。

他盯着头顶上花纹繁复的床帷思忖了很久，考虑了很多事情。

比如目前黑白两方的力量对比，要用什么理由来稳妥地扭转父母的倾向，让马尔福家族平安落地在白方；

而后，他又不禁在纷乱的思绪中，再次脸色发白地想到了前世的天文塔楼，想到了斯内普是如何杀了邓布利多的。

斯内普曾表现得多么坚定，让所有人都认为他在拥护黑魔王。

前世，六年级前的那个暑假，他甚至曾与母亲立下了牢不可破的誓言，说要替他德拉科杀掉邓布利多。

假如德拉科的猜测是真的，斯内普和邓布利多在演戏，那么，这意味着，在誓言之前，斯内普就已经跟邓布利多商量好了要演出这场戏码吗？

这誓言可不是随意就能被触犯底线的；假如斯内普教授不遵守这誓言，是会死的。

随后，德拉科灵机一动，用这个刁钻的誓言解决了丽塔·斯基特的问题，并且趁天还未亮，就让多比把这位酷爱胡编乱造的灾星给送了回去。

把这种无孔不入、四处窥探的记者放在马尔福庄园太久，绝不是什么稳妥的事。

脑子里回忆着今早在地牢里干成的这件事，确定自己算无遗漏，德拉科颇感满意，打算继续去对付刀叉下的那枚太阳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再次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卢修斯没有就此打住，反而咳了一声，继续发问，声音显得有些阴森：“我看到了你上个学年的期末考试成绩单——年级第二？”

是啊。卢修斯这样在意成绩，这结果应当很令他抓狂吧？

德拉科看了一眼父亲，又瞥了一眼假装没听到他们说话的研究蘑菇成色的母亲，淡然地说：“是的。”

“你似乎不觉得羞愧啊……我不得不怀疑，你那愚蠢的恋爱关系影响到了你的判断力，以及你的学业。”卢修斯把那报纸暂且放下——让出地方让旁边的家养小精灵给他倒茶——语气里充满恶意地说，“格兰杰——她估计——天天带着你不务正业了吧？”

“有关这一点，”德拉科小口咀嚼完那美味的太阳蛋，用餐巾擦了擦嘴，面无表情地说，“父亲，容我提醒您，她就是今年的年级第一。她最不务正业的事，就是天天带着我泡图书馆。”

一片静寂。

这静寂使得卢修斯被茶水呛到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使得纳西莎的刀叉意外地、不体面地划到盘子的细微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夫妻俩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了与自己心中如出一辙的地震。

——他们今早新鲜出炉的劝说方案彻底泡汤。

这对表面不动声色、内心暗藏杀机的夫妻，原本是打算从学业的角度来出发，与儿子论证一番这恋情的负面影响的。

旁边的家养小精灵米娅憋得脸色通红，灯泡似的眼睛睁得老大。

为了不笑出声来，她觉得自己的肋骨快要被折断了。

原来，向来威严的主人们也有失态的时候啊！米娅感兴趣地想。

“赫敏·格兰杰——”卢修斯喘着粗气，“她考了第一？”

“是的。挺厉害，不是吗？”德拉科愉快地说，脸上露出了一点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这表情又一次刺伤了纳西莎那颗易伤的、身为母亲的心。

“看来，我的小龙喜欢那种泡图书馆的书呆子类型的女孩？”纳西莎说，脸上带着一丝嘲讽，放弃了今早理性讨论的可能性。

“我更愿意将之称为‘好学’。母亲，这跟您挺像的，是不是？您不是最喜欢马尔福宅邸的图书馆吗——隔三差五地要举办读书会——我以为您挺喜欢阅读的呢。”德拉科微笑着对自己的母亲说，换来了纳西莎一个怀疑人生的、自我厌恶的、僵硬无比的表情。

“我可不敢这么说，”纳西莎火冒三丈地说，“马尔福家最喜欢这座图书馆的人另有其人！”

“哦？”德拉科平静地说，“我以为父亲这些年不断往图书馆里添置图书正是为了讨您的欢心。”

“是为了你祖母！”纳西莎忍不住说，“She was the one who loved it the most——（她才曾是那个最喜欢它的——）”说到这里，纳西莎忽然噤了声。

（Was，指代已逝的状态。）

“为马尔福家图书馆添置图书”是卢修斯这些年来的一个小小的、持之以恒的、难以割舍的爱好——用以缅怀他早逝的、喜欢泡在马尔福图书馆里打发掉一整天时间的母亲。

纳西莎看了一眼身旁的丈夫——他的脸上在一瞬间闪烁出悲伤之色——她认为自己不该在此时提起丈夫的伤心事。

她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他，放缓了语气说，“当然，我也很喜欢这些书。”

卢修斯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在内心深深告诫自己“不要发火，不要被转移注意力，更不要跑题”。

他花了三五秒去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然后抬起眼睛瞪着自己的儿子，鄙夷地说：“怎么，考不过一个麻瓜种，你还挺自豪的？”

德拉科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父亲的问题。

他笑了笑，对卢修斯说：“父亲，您知道，一个麻瓜出身的女孩，在魔法学前教育匮乏的情况下，能取得这样优秀的成绩，是难能可贵的。即便是眼高于顶的斯莱特林们，也不得不承认她的优秀。”

在父亲的瞪视中，德拉科若无其事地拿起一片吐司，轻飘飘地说：“因为一时的偏见而忽视掉别人的才华，我认为是很愚蠢的。”

“你——是在说自己的父亲愚蠢吗？”卢修斯恶狠狠地说。

“当然不。您能与混血出身的斯内普教授交朋友，说明您是明智的那类人。”德拉科圆滑地说，“我也正遵循着父亲您的此类原则，学会欣赏别人的才华呢。”

于是，德拉科·马尔福成功在早餐桌上，看到了自己父亲更加扭曲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