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月玲震惊地拉着愫愫走到门外,压低声音,“你不是答应了那位长公主,要把皇位还给她们那一脉么?!”
愫愫笑意淡淡,“现在不想了。”
月玲才不信,她当初为了扶持萧晋平上位费了多大功夫?如果兜兜转转又将权力交还给萧寅这一脉,那她做的这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
愫愫当然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有些道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直到后来才明白。
“玲儿,长公主的恩情我已经还了,可是萧晋平辜负了我的信任。如今我也该听听自己的声音了。”
月玲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肯定在笑话我吧。”愫愫罕见露出了纠结的神色,“我以为还了长公主的恩情就够了,报了仇,我就能事了拂衣去了。可是玲儿,当我看到那些死去的大诏将士的时候,我才明白,我想要看到的大诏不该是这样的。凭什么王朝更迭,苦的永远是百姓呢?一场又一场的战争,到底赢的是什么呢?”
或许有些声音她早该听见了,可是她被所谓的报恩辖制得太久,以至于忽略了它的声音。或许她该感谢萧晋平,若不是她,她只会重蹈无数次覆辙。
月玲久久看着她,突然一笑,“你能明白,真是太好了。”
“她……离开都城了?”
愫愫颔首,触及他略显迷茫的目光,她道:“我没有杀她,这毕竟是你们萧家的事,况且我也不愿担这弑君的罪名,若你想要她的命,以后便自己去取吧。”
“好,都听你的。”他点点头,没说什么。
三人又说了会儿,愫愫和月玲随即离开。愫愫今日做了糕点月玲来蹭吃蹭喝。
她咬了一口绿豆糕,继续方才的话题。
“嗯哼,我就知道,某些人果然还是在骗我。”
愫愫哭笑不得。
“我何时骗你了?”
“你嘴上说要等他以后杀了萧晋平,可是看这废太子对你言听计从的样子,你留了她一条命,他就更不会杀了她吧。”她笑着戳了戳她的肩膀,了然如胸道:“哼哼,说什么不肯承担弑君这罪名,其实只是你的托辞吧。”
愫愫面无表情看着她。
有些时候人太熟也不是什么好事,比如月玲,看破她伪装之后的得意模样就很欠揍,看得她手痒痒。
月玲一副我什么都懂的模样,“好了,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承认吧,你就是……心软啊。”
她什么都明白。
也知道她为何有着碾压萧晋平的力量和智慧却对那王位不动心。因为她知道,帝王不能心软,但她却有很多软肋。
窗外的日光漫了进来,临近初冬,日色寡薄,瞧着快要日落了。月玲仿佛想起什么,忽然一拍脑袋。
“哦,险些忘了,今日我还给你带了个人过来。”
“不见。”愫愫破罐子破摔走到屏风后面去了。
她连忙拉住人,“哎呀哎呀,这人你可得见见,真可谓是玉树临风仪表堂堂,那是叫潘安卫玠来了都自惭形秽啊!”
愫愫恻恻阴笑,“你最好说的别是沈缱。”
“沈缱有什么好看的。”月玲皱眉,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又笑眯眯道:“我今日带来的这位,可是你的老熟人了。嗯?应当也不算……应该说,熟悉的陌生人?据我所知,他也没在你身边待过多久。”
她这话说得愫愫都有些好奇了,她在山上待了七年,就没有见过几个生人,月玲还将他形容得如此……嗯,刻意。
想来也不是凡夫俗子。
不过愫愫却忘记了,能站在她身边的就没有一个凡夫俗子,就连门外守门的都是在战场上砍下过好几个敌军脑袋的。
月玲笑着绕到愫愫身后,做出思考的模样,“还有啊,他说他也许久没有见你了……大概有七八年了吧,说是有些话要和你说……”她脸上现出几分看好戏的精光。
她已经能够想象这场会面该是多么精彩了。
“到底是什么人,你快说。”
她表情神神秘秘的,倒让愫愫真有几分好奇了,她记忆里似乎没有这样的人才对。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她走到门边把门打开,做出请的姿势,“进来吧,谢大人,你要再不来,我们愫愫可要亲自去朗州请你了。”
门开了,来人唇角微扬,脸上浮现出点点笑意。
谢朝蕴:“好久不见。”
那封都城再见的信,竟是八年后的今日才兑现。
愫愫迟疑了。
原来是他……
那月玲说的话还真不为过。谢朝蕴……的确当世无双。
据说他年少成名,前国师给他批的命,说他就是盛世,有他在,可保大诏百年无虞。他也的确不负众望。十二岁用计不费一兵一卒取了大周主将的项上人头,十五岁做了太子之师,虽常年闭门不出,但只要是出自他的笔墨,哪怕是叶片一般大小也能引得一时洛阳纸贵。世人都道谢朝蕴是芝兰玉树,人们只配高山仰止。可是自谢家败落那日,谢朝蕴这个名字变成了天下人口中的忌讳。好像他就代表着盛世,而他的消失,就代表着大诏大厦将倾的悲剧。
愫愫看着他走过来,腰间的玉佩与当年那个渐渐重叠。谢朝蕴和八年前没有什么变化,唯有神情比当年更加清冷孤独。
谢朝蕴眉眼微敛,心下叹息。
果真不记得他了么。
也对。
当年他抛却了所有,甚至连同自我也抛却了,曾有几位旧友来朗州寻过他,都说他已经做了闲云野鹤,不是世间人了。可是只有他自己明白,现在的他不过是一句徒有空壳的行尸走肉。
他想找回些什么,但连自己都不知道它丢失的是什么,又该往何处寻。
“你……”
谢朝蕴没有错过愫愫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他声音含了几分歉意,说道:“当年借用了陈仲胥的身份,实属无奈之举,还请赵姑娘见谅。”
“无妨。”愫愫摇摇头,直接忽略了拼命使眼色的月玲,一边走一边说道:“坐吧,寒舍虽小,但茶尚可入口。”
其实愫愫不懂茶,她评价茶好坏的唯一方法是价钱。茶是月玲送她的明前茶,千金难买,不好喝也得好喝。
愫愫又忽然想起这房子也是月玲给她的。因为她懒得布置陈设,因此还是月玲布置的样子。因此这屋子雕梁画栋的,着实和寒舍这两个字搭不上半吊钱的干系。
愫愫思忖片刻,觉得应当和他打好关系,毕竟以后她和谢家还有合作的时候。
“你是如何知晓的。”
“知道你派人寻我,便过来了。”
他语气稀松平常,因此愫愫并未仔细琢磨。落在月玲耳朵里可谓是一声平地惊雷,完全印证了她的猜想。月玲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这个,决定提点一下身边脑子没有反应过来的好友,便贴过去压声道:“你们二人见面,难道就这?”不在她的预料范围啊!
愫愫忍不住给了她一个暴栗,“你一个经商的,整天脑子里想的不该是钱吗?”
“当然是,不过必要的时候,也需要想一些别的放松放松嘛。”她重新站直了,只是笑意还是通过嘴角泄露了出来。关于愫愫的八卦,实在是她寡淡生活为数不多的调剂。没办法,有时候愫愫太过严肃,找到她难堪的时候可太难了。
话说他们两人,一个前朝老臣,一个是新朝将军……
竹马向来比不过天降啊,沈缱啊沈缱,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两位叙旧了。码头那边还有要事要处理,就先行告退了。”
“快去吧你。”愫愫推了推她。再待下去,她怕月玲又说出什么虎狼之词来。她和谢朝蕴相处不过半月,也就是借了他一间屋子住而已,连朋友都算不上。
“好好好,我这就走。”月玲捂嘴笑了笑,慢悠悠晃出了门。哪知才刚踏出门,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木亭前站了一个人,秋风瑟瑟,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衣,整个身子拢在衣袍里,像是立于寒风之中的青竹,看上去格外孤独落寞。
月玲没有过去同他寒暄,换句话讲,她现在多少有些隔岸观火的幸灾乐祸。俗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好几次她去找愫愫的时候,沈缱总要在愫愫面前晃悠。以往过节都是她和愫愫一道出游,现在过节,哼,站在愫愫身边的都是沈缱。
叫你得意忘形。
这回踢到铁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