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天便开始淅淅沥沥得下起小雨,那股掺着泥土味的潮湿气毫无阻碍地钻进房间里,细丝丝的凉意也一寸寸地攀上了骨头。
楚松砚是被冻醒的。
房门被风吹得吱吱作响,兀自小幅度地翕动着,顺着月光蔓延的方向看去,渗露进来的雨雾已经将地板淋得湿透,反着一层淡淡的光亮。
楚松砚坐起身,捞起放在床沿处的烟盒,掂出根烟点燃,动作轻缓地抽着,烟雾吹出后便触碰到湿漉的空气,开始大片地散开。
“下雨了。”
一只胳膊搭到了楚松砚的肩膀上,随后,又出现一只胳膊从他身后横插过来,搂住他的腰。
顾予岑将下巴压在楚松砚的颈窝,两人的脸紧贴着,他说:“那就不好下山了。”
这几日,顾予岑都会半夜摸到楚松砚的房间里,最初是匆匆过来看上一眼,便被楚松砚赶走,但临走时,他总能动作迅速地偷上一个吻,每次楚松砚都躲不开。好似他这么耗费力气地来回折腾,就是为了这么个清淡且不情愿吻。后来,楚松砚像是懒得理会他,甚至不会在他摸进门后特意起身,顾予岑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今夜,顾予岑在这儿躺上了半小时,刚准备伸手将人揽进怀里,楚松砚就起身了。
顾予岑半眯着眼睛,视线也向门前飘去。
雨势愈发得大,砸得房檐上传来闷闷的声响,就像回到乡下那座老房子里了一样,一切都显得旧旧的,布满灰。
顾予岑伸出手,将楚松砚唇间夹着的半截香烟夺到自己手中,他盯着那缓慢上延的火星半晌,才挪动了下脑袋,凑近,将烟叼住。
烟吸进肺里,再吐出,全部都被吹送到了楚松砚的脸上。
“不好抽。”顾予岑点评了句,接着说:“明天晚上给你拿条好烟。”
“有钱买?”楚松砚挑了下眉头,余光里看着他的侧脸。
“有。”顾予岑轻笑了声:“回去的时候拿了一点儿,我聪明吧。”
“聪明。”楚松砚不咸不淡地应着。
顾予岑跟着楚松砚一起来首都的时候,和家里大吵了一架,但缘由不是楚松砚,而是顾予岑曾经在学校里闹出的那些混事,被一并联结着旧事重提,顾予岑又故意事事唱反调,拱了把火,如愿以偿地被顾父顾母做了冷处理,不再理会,他也就借着这无人关注的机会,偷跑了出来。
但顾予岑被断了零花钱。
到首都的火车票还是楚松砚出钱买的。
可以说这人到首都之后,就是楚松砚一直出钱养着。楚松砚的储蓄很少,只有临走前阿婆给的几百块,还有他先前打工攒下来的一些,但顾予岑在这种时候也算讲理,没胡乱犯什么大少爷脾气,哪怕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见不得光,也没抱怨几句,顶多就是夜晚在楚松砚耳边说上几句。
我都为你付出到这种地步了,感动吗。
感动。
楚松砚自认没有。
这种程度的付出,太少。
楚松砚也是这么回答的,然后顾予岑就要咬着他的耳朵说他贪心又不懂爱情。
大少爷的世界里,他第一次付出的感情,就是他所能给予的,最珍贵的东西了,可这种东西对于楚松砚来说,也是最廉价的。
因为换不来钱。
这种换不来钱的感情,随便养一只狗,它也能给你,甚至更加慷慨、毫不吝啬。
论爱的给予,人永远都比不过动物,因为动物的世界绝对以主人为中央。
顾予岑将烟抽到尾巴,递回给楚松砚。
楚松砚看了他眼,直接起身披上件外套,走到门前,伸手将门间缝隙推开更多,抬眼看着房檐上淅沥沥落下的雨滴。
顾予岑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在指腹传来微微灼烫感时垂下眼帘,将烟蒂碾灭到一旁的烟灰缸里。
楚松砚披着的是他的外套。
顾予岑穿着单薄的半截袖,下了床,但还不待他走近,就听见细微的脚步声,是从门外传来的,被雨落声压得严实,只能勉强辨别两分。
“江导。”顾予岑听见楚松砚这么叫。
江酖贺。
察觉到来人,顾予岑的脚步并未停顿,而是接着向门口的方向走去,心底却在想。
真该给他多下点儿药。
江酖贺身上穿着件长袖睡衣,他像是单纯失眠,听见下雨声就出来看一眼,看见楚松砚时还略有些错愕,但这抹情绪很快便被收敛得一干二净。
江酖贺靠着潮湿的墙壁,将袖子向上挽了挽,边伸出手去接坠落的雨水,边说:“这雨下得够大,拍那场戏刚刚好。”
楚松砚很快反应过来江酖贺说的是剧本里最后一段戏,他也向门外走了走,在顾予岑即将靠近时,先一步将房门关好,而后用背靠着房门,避免顾予岑又生出什么坏心思,故意将门推开,和江酖贺撞个面对面。
“服装不是还没准备好。”楚松砚说。
最后一段戏也是言皿与格菱彻底分裂的戏份,那场戏里,言皿早已被俗世的欲望吞噬,身上更是覆压着极其华丽的服饰,但如今那套服装出了意外,正在重新加工,预计要下周才能彻底完成。
“是啊。”江酖贺收回手,掌心积存的小洼雨水正快速顺着指缝流淌,他甩了甩手,说:“所以可惜了。”
顾予岑在门后,能清晰地看见随着光一起叠到门上的两道影子。最深的那道影子属于楚松砚,而较浅且扩散着叠在上端的那道来自江酖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