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孩子脸,余田生正帮奶奶收拾菜地被雨浇头淋了个透,索性一屁股坐泥里。
奶奶看得直犯愁:“让你读书不读,现在知道苦了?你看赵麻子那女儿,现在在什么公司里做会计,一个月轻轻松松几千块。”
余田生望天,雨从鼻子里钻进来,他打了个喷嚏。
奶奶叹气:“以前看你俩好,我还贪她给你做媳妇……”
“奶奶你骂我就骂我,你孙子这辈子就这样了,别扯人家赵小荷,回头他爸比你还能骂。”
余田生难得正形,奶奶气得抄起泥巴打他,他干脆侧身一趟,堪堪躲过。
“还有脸躲!没长进的东西。过几天吃完酒席你就滚出去,随便上哪去打工,省得在家气我。”
奶奶娘家表侄女生儿子满月摆酒,余田生本来没兴趣,但奶奶几十年不跟娘家走动,这次难得松口,他是陪她去的。
余田生不想这时候惹奶奶生气,好脾气哄她:“跟人家是比不上,但我也不差啊,读书成绩好,学手艺又快,师父都这么说。您放心,我过阵子就出去挣大钱。”
“你啊,那时候撞鬼似的说不读就不读,不然这会儿……”
奶奶的叹息就在耳边,雨水浇在脸上,余田生从未有过的清醒。
余田生读书早,还跳过级,不到十七就已经读高三,那天老师上午还在跟他讨论高考的事,下午他却拎着铺盖回家了。
奶奶当时正在地里干活,看到他突然回来以为生病拉着他问东问西,最后他说不读了,奶奶提扁担就砸,余田生也不躲。
“……就是不想读了,读书太难,天天脑子都转不过来。奶奶,奶奶我自己做的决定自己负责,以后好活赖活都不怨谁……”
奶奶最后那一扁担打在余田生屁股上,再没动他,他只痛了那一天,奶奶则是隔三差五就要痛心一次。
奶奶抹了把脸上的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沉痛道:“你自己选的,怪不得别人。现在难,以后还有更难的,等着吧。”
十六七岁的余田生不理解奶奶的心,现在他倒是有点感触了,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况且他并不后悔。
酒席当天,余田生放纵自己当一回小孩,跟在奶奶后面,指哪打哪地应付着陌生的亲戚。
主家是奶奶侄女,按辈分余田生叫她表姑,但据说他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她,所以一点印象都没有。
表姑高龄得子,酒席从小洋房屋前摆到屋后,庆贺的爆竹纸屑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余田生跟在奶奶身边看那小孩,白胖粉嫩,像年画上的娃娃,着实一脸福相。
表姑对这孩子疼到心坎里,亲不够抱不够,又回头打趣余田生:“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也抱过你,再过两年你就要抱小孩了。”
余田生心说他还早得很,伸手想先体验一下抱孩子的感觉,却被奶奶打手拦住了。
“抱谁不好,那孩子是你姑姑求神拜佛又看好久医生才怀上的,金贵得跟眼珠子似的,你抱不好磕碰到抵命都赔不来。”
奶奶过后骂余田生多事,他只觉得无辜,对上同桌几双看戏的眼睛,干脆抓一把瓜子堵自己的嘴。
瓜子没磕几颗,奶奶身后突然出现一张脸,愣是把余田生吓得磕嘴里的瓜子都忘了吞。
“你们都在这里坐啊,我还一直在里面找。”
来人双手扶着奶奶肩膀,却是看着余田生,油光发亮的大背头衬得那张奸瘦的笑脸特别骇人。
余田生忙低下头,当看不见听不见。
奈何奶奶分不清状况,拧余田生耳朵让他看人,骂道:“看到人都不知道喊!你小舅爷,不认识了?”
崔永贵十分熟络地走到余田生身后,同样双手搭他肩上,手指捏捏,笑着说:“姐你掐他干嘛?田生现在长大了,也要面子的。舅爷说的对不对田生?”
余田生不接话,事实上他现在觉得有点恶心,从胃里到胸口都翻涌着,要不抿紧嘴巴真可能当场吐出来。
不知道谁问了崔永贵什么,他状若谦虚地笑着说:“今年还行吧,多少挣了点,下半年再来点就能过个好年了。”
他声音难听,砸在余田生耳膜里嗡嗡响,他受不了地起身往外走。
奶奶来气地喊:“干嘛去?要开席了又走。”
“上厕所。”
余田生头也没回,听到奶奶跟崔永贵说他懒驴拉磨,皱眉往地上狠狠跺了一脚。
他还是怂,否则这一脚应该踩在那人胸口或者随便哪里,都不应该是地上。
后面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余田生回神才看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一片竹林里,他停下回头看了眼,爆竹声处离得已经有点远。
反正他对酒席不感兴趣,再说有那个人在,他恨不得越远越好。
一面想着一面继续往前走,发现这竹子林简直成了鸡鸭的欢乐场,他一出现那些家伙就扑棱着翅膀四散逃开。
“逃逃逃,慢点我就把你们烤了吃。”
余田生从地上捡起一根竹竿,朝跑开的家禽比划着嘟哝。
说完才愣了一下,他不也是逃出来的么,跟这些小东西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