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田生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那时候光想着一群人里他最年轻,不下去以后要招人口舌,却完全没把奶奶放在心上。
边想着边湿淋淋地回家,冻也没感觉了,余田生只想跟奶奶道歉,但回到家里,奶奶把她那边的门一锁,他怎么求都没求开。
奶奶铁了心不理他,余田生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也躺下了。
只是这一夜注定无眠,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对不住奶奶,后来又想到医院里的谢寄,无力感突然席卷而来将他吞没。
天亮后家里来了好多人,吵吵闹闹,余田生起来才知道是周围邻居听说他跳河救人都过来沾他的光。
余田生哪里想到这种场面,顶着鸡窝头匆匆打声招呼就缩回了房间,屋外奶奶气还没消,但架不住邻居一口一句英雄,她老人家倒茶招待一点不含糊,嘴里却没少骂。
“什么英雄?上来了是英雄,上不来只能作鬼雄。他想当这个英雄至少先问过我,等我死了爱怎么当随他便!”
余田生隔着门听得哭笑不得,他哪里想过那些,他但凡多想一点,当时估计也没勇气下去。
下午家里又来了客人。这回来的是正主,王奶奶领着外孙女提着大包小包,一进门就要给奶奶和余田生磕头,余田生没躲开,那孩子笔直跪到他脚边,哐哐磕了两个头。
奶奶在旁边着急,边拉孩子边骂余田生:“你傻啊,她辈分比你还大,这头磕得算什么回事!”
小女孩叫余青青,已经八九岁,脑子有点问题,能听懂话,就是不会正常沟通,此时听到奶奶这样说,梗着脖子又要跪下去,一边犟着:“就磕就磕。”
两个老人哭笑不得,余田生拉了把椅子给余青青坐,她仰着头盯着他,目光直得让人不好意思对视。
余田生跟这小孩几天前才见过一面。
那天他从山上下来,看到她一个人在路边堆雪人,但怎么都堆不好,他好心过去帮了把手,结果这孩子不但不说谢谢,还一脚把雪人踢倒了。
谁能想到才几天她就掉河里,还是他给拉上来的呢。
旁边两位奶奶不知道聊什么各自抹起了眼泪,余田生跟余青青只能大眼瞪小眼,余青青那双眼睛木木登登,愣是把他看得喉咙发痒,这一咳就没能停下。
说起来也丢脸,落水的余青青没事人一样,余田生这个大老爷们却倒下了,倒得理直气壮,倒得他一刻都不想等地要上镇医院。
新年的医院比平时冷清很多。
值班周医生是个大姐,余田生之前住院她也照看过,今天一见面就拿他开玩笑,问他都功成名就了打算什么时候娶她表妹。
余田生两眼通红,嗓子像被钢丝球刷过,哭笑不得:“还功成名就,我这瘸着腿又半条命都咳没了,您表妹哪里想不开您开导一下。”
周医生一边刷刷写病历,一边笑说:“你现在可是大英雄,全镇老少都知道你跳河救人……”
余田生听不了半点,拿上单子逃了,结果输液室护士也拿他当宣讲对象,给旁边哭鼻子的小孩树榜样,转头也笑他:“怎么大英雄还亲自过来输液?”
那也找不到人代替啊。
余田生不想继续被当猴看,自己举着瓶子又逃了。
他生病不假,急着来看人也是真的。
谢寄还没出院,看状态比进来那天好多了,靠在床头上听罗妈妈不知道说什么,余田生进门,他一抬眼睛目光对个正着。
余田生有些尴尬,晃晃手里的药水笑着说:“小鬼,输液室人太多,来你这借个地儿坐坐行不行?”
谢寄目光落在余田生手上,仍然没什么表情。
倒是罗妈妈忙从椅子上起来,招呼余田生:“你来这儿坐。哎哟,你这是冻到了吧,三更半夜的水多凉,我听得都吓死了……”
果然就没有不知道的人,余田生心想余庄河怕是从来都没像现在这么凶险过。
他忍着羞愧跟罗妈妈简单说了那天的事,抽空拿眼睛瞄谢寄,这孩子却是一点不感兴趣,头已经转开看窗外去了。
余田生问罗妈妈他的状况,罗妈妈叹气:“好是好些了,但还得住几天,就怕回去又反复。”
“那就听医生的,好了再出院,”
余田生心里盘算了一下,镇上住院虽然不贵,但时间长了开支还是不小,他准备能帮一点是一点。
罗妈妈见谢寄没留意,偷偷给余田生笔划了一下,他有些惊到,怎么在医院也能掉床,罗妈妈嘴唇动动,苦着脸表示她只出去上了个厕所。
余田生喉咙痒得厉害,出门去咳嗽,罗妈妈给他拿了杯水出来,得空给他解释:“哎,他那小心思,我怎么会不懂。这几天我都不敢离开。”
余田生半真半假地咳着,心里一阵阵难受。
那孩子不是不爱自己,是从没有真正被爱过的人根本不懂得珍惜自己。
谢寄是,余青青大概也是。
罗妈妈要回福利院一趟,余田生自告奋勇留下。他回到病房,谢寄已经背对着门口躺下了,被子拉到下巴上,正目不转睛看向窗外。
他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窗外就只看到院子里一株早掉了叶子的枯树,再往上就是灰扑扑的天空。
大概还有一场大雪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