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现在就想着奶奶,想得心痛,却只看到奶奶的灵柩横在房间中间。
丧事办足七天,头几天余田生忙得团团转,大小事都要他决定要他指派,哪怕帮忙的人那么多。
他这样忙,忙到连跟谢寄说话的时间都没有,明明很多时候他离他只有说话就能听到的距离。
谢寄不傻,他知道余田生心里怪他,就像村里那些为奶奶抱不平的人一样。
如果那天他没有因为一点不舒服就在床上躺一上午,如果他早点发现奶奶没回就出门去找,如果他不是被余四带回家而是坚持上山……
有很多种可能,最后却只有眼前他和他都不愿承认的结果。
余田生借着忙不来跟谢寄说话,连师父袁来都看出来了,袁来趁着法事暂停的空档走过来,给谢寄递了一杯热水。
谢寄坐在椅子上,看一眼老师傅,双手接过杯子却没有喝。
他心里难受,奇怪的是一滴眼泪也没流,只是吃不下喝不下,唯独对奶奶的不舍和愧疚,让他表现出比以往更精神的样子。
这是奶奶在人世的最后一程,他不想给她添麻烦。
袁师傅在谢寄脚边蹲下来,小声哄他:“喝点水,嘴唇都裂了。”
谢寄于是把杯子凑到嘴边,很小地抿了一口。袁师傅是好人,跟奶奶不一样的好人。
袁师傅过了一会儿说:“你奶奶走得太突然了,小鱼还没转过弯,等他转过来就好了。你自己顾着自己身体,别生病了,奶奶会不安心。”
谢寄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灵柩出门的前一天,奶奶娘家终于来人,谢寄因此再次见到了那对夫妻和他们的孩子,他如今应该也喊他们表姑表姑父。
表姑从村口一路嚎到灵堂前,哭她的姑妈一生孤苦,哭余田生和谢寄两个人还没成家立业……她哭得敬业,村里男女老少都跟着抹泪。
祭拜后表姑避开人找谢寄说话,问他要不要跟他回家,奶奶不在了,以后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还说上次回去她跟爸爸已经反思过,以后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谢寄看着她的嘴巴张张合合,说出一串串他听不懂的话,最后竟还拉他的手,他把手抽了出来。
表姑有些诧异,哄说:“过去的事你别放在心上,跟我们回去,以后你有爸妈有弟弟……”
谢寄没耐心听她说完,起身到墙边拿来扫把,无声地掷到她脚边。
奶奶以前也这么做过,这个人才再没上门。
表姑似乎看明白了,却不甘心,但谢寄背靠着墙壁对她笑了笑,说:“你儿子心脏是好的吧?我的不好,医生说换一个就好了。”
他看着女人张大的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然后就见她飞快跑开,消失在忙碌的人群里。
晚上法事做完,吊唁的人都去休息,帮忙的邻居也各回各家,哀乐幽幽,灵堂前只剩下余田生和谢寄跪着烧纸守夜。
这是这么些天来,余田生离谢寄最近的一次,他像终于想起他来一样,毫无别扭痕迹地关心谢寄膝盖痛不痛。
他嗓子还是哑的,眼睛也还红肿,但会笑了,虽然这笑格外不合时宜。
“早知道我那天早上就该抱抱她。她脾气大,不喜欢抱,还说我总抱来抱去不像个男人。”
谢寄听着,不知道接什么好。
他没抱过奶奶,甚至没有像余田生那样大声又自在地喊过她奶奶。他每次喊她,那两个字都要在心里喉咙里打几个转才出得来。
夜深了,放哀乐的师傅都扛不住打起瞌睡。余田生一张一张往搪瓷盆里放纸钱,火光映着他的脸,他眉骨压着眼睛,悲伤都藏了起来。
“你睡一会吧。”谢寄开口,声音轻飘飘的。
连着几天不眠不休,余田生确实累了,脑子都已经有些转不动了,懒怠说话,顺手把还没烧的纸钱交给谢寄。
他靠过来,谢寄用肩膀撑着他,他闭着眼睛哑声说:“谢寄,我们再陪奶奶一晚。”
“嗯。”
但余田生已经睡着了,呼吸落在谢寄耳侧,明明只有一点点温热,他却觉得烧灼一样痛。
或许也是困糊涂了,谢寄没能仔细分辨这灼痛来自哪里,他只是麻木地把纸钱一张张叠好送进火盆,火舌突然窜起来从他手上舔过,他甚至不知道收回手。
案台边的老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看到这一幕惊得呼出了声,余田生于是也醒了,但谢寄几乎同一时间往前栽倒。
这是自福利院出来后,谢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犯病,心口疼痛,瞬间意识全无,再醒来时他已经在病房,旁边坐着的人是罗妈妈。
谢寄还有些失神,不确定现在是什么时间,他以为只是前后几分钟的事,但显然不可能。
他试着自己坐起来,才发现浑身没有力气,但这点动静却惊动了罗妈妈,马上起身靠过来看他,关切地问:“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谢寄摇头,这样小幅度的动作都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的目光越过罗妈妈落在门口,外面有人走过,他不认识。
“奶奶呢?”
他声音很小,但罗妈妈听到了,眼眶红了红,小声劝慰:“奶奶落葬了。你睡了三天,小余送完奶奶就来守着你,看你一直不醒刚走开去找医生。”
奶奶已经落葬了,他却没能送她。
眼角有泪水滑下来,可是太晚了,本该为奶奶流的眼泪却落在了不应该的时候。
谢寄闭上眼睛。
罗妈妈拿纸巾给他擦眼泪,自己也抽噎起来,喃喃低语:“你奶奶是好人,大好人,就是走得太突然了,都没来得及留句话……”
门口传来脚步声,余田生走进来,罗妈妈从床边退开,小声对他说:“刚醒就找你找奶奶,昏迷几天没力气,哭都没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