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寄还没接受他也有母亲这件事,但今天他生日,生日是跟那两个字天然联结的。
只不过讽刺的是,他真正的生日是哪天他不知道,现在的生日是他当初改名字的日期,罗妈妈纵容了他的任性。
余田生电话打完了,照例来敲门,门没锁,他敲几下自己就推开了,探头有些为难地问他:“……她说要给你买车,我告诉她你没驾照……”
谢寄盯着书,头也没抬:“你们说什么不用告诉我,我不想听。”
“她下个礼拜要来。”余田生头大,“我说了你不想见,她说……”
“她说她说,什么都她说,你也拿她钱办事吗?”
余田生愣住,谢寄也愣住。
他很少发脾气,尤其不会对余田生发火。
但那个人就像一只令人讨厌的蚊子,他看不见,却时时刻刻遭受她嗡嗡嗡的噪音,他很难控制火力。
“对不起。”谢寄道歉,“我不是怪你……”
余田生走近门来,大度地笑道:“我知道。我也不想接电话,她一直打。你不想见我再去说。”
“不见。”
除非他死了,见一具尸体毕竟容易些。
因为那个人,谢寄现在面对余田生都隐隐感觉有些负担,因为会忍不住想他的哪句话哪个眼神是那个人的代替品。
他又在想,要是没有那场车祸,他已经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也就不用时时在心里拉扯。
余田生田生乐天派,或者像陈光明说的,他跟金地那些同事学到精髓,懂装不懂,不懂又懂。
好在白天余田生在饭店里忙,谢寄大多时候还是一个人两条鱼,他把心灵催眠的任务交给吴双后,自己已经不怎么对着它们说话了。
他那些隐秘的心事,不适合在离二十八中这么近的地方抖露。
谢寄失眠严重,比起来自学校的铃声,他自己的问题更大,心理学书籍不足以解决他的困境,他需要更专业的人的帮助。
彻底摘下石膏脱离轮椅时已经是隆冬,余田生工作的小店新增麻辣烫产品线,生意陡然火爆,他忙得脚不沾地。
谢寄在白天出门,面熟的男人照例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不理他,但过后干脆走到对方面前杀个措手不及。
男人训练有素,对谢寄毕恭毕敬,但对他不准跟着的要求也一样铁面拒绝:“我的任务就是保证您的安全,谢先生当我不存在好了。”
谢寄咬牙:“怎么当你不存在?”
男人腰身笔挺,声音铿锵:“除了安全问题,其他我一概不说。”
谢寄无计可施,甩手走开。
他在网上找了一个心理医生,对方约他今天见面,地方在某个写字楼的咨询室。
医生跟电话里一样温柔,请谢寄选择最舒服的姿势落座,问他最近有什么困扰,失眠是否是他吃的药物原因。
谢寄自己找的人,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女医生沉默后问他,如果回想他的十八年人生,最初浮现在他脑海的画面会是什么,或者说他做过印象最深刻的梦是怎样。
谢寄靠在沙发里,眼睛落在医生为他准备的水杯上,想了想,说:“我已经很少做梦,因为睡不着。但我记得以前做梦时总是在找东西,一直找一直找,却不知道我要找的是什么。”
医生没有对此做出回应或者解释,她说他需要学会聆听自己心里的声音。
谢寄没有说,他心里声音太多太响,所以才失眠。
下一次再见面,谢寄把自己看的书带给医生,医生温柔地夸他有自我觉察的能力,翻到夹在封底的小纸片,她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来。
“你自己画的?”她问他。
谢寄点头:“我养的鱼。画的不好,它们更可爱。”
医生微笑不语,似乎对画比对他这个人更感兴趣,好一会儿才又问:“你画画的时候心情怎么样,为什么画它,能和我说说吗?”
谢寄回想他画这张画的那天,其实也没有很久。
那是在余田生躲开他的那段时间,他偶然看到一个袋子上的圆形商标,就有了这幅画的灵感。
“心情呢?你当时感觉如何?”医生轻言轻语,“你说的余田生是谁?”
谢寄摇头苦笑:“我不记得了。可能那阵子下很多雨。我把鱼搬回家,希望它们不会被风雨波及。”
但他其实记得,他画画时很平静,因为他想把鱼留住,所以用水圈起来。
他不懂医生为什么对它感兴趣。
“你喜欢你说的那个人吗?”医生突然问。
谢寄心口突突直跳。秘密被毫无征兆地戳破,他有些慌乱,但他没有忘记他找医生的目的,虽然难堪,他还是点点头。
“医生,我不想喜欢他了,有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