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流看我一眼,神色无奈,淡淡叹气道:“自你常常和景元对弈,棋力不进反退了。”
我:“……”
别说了,别说了老师……我就知道他平常放水放得真的很厉害……甚至给我增加了没必要的信心!
景元虚心认错:“怪我。”
那倒也不必。我惭愧低头归置好棋子,接过他递过来的茶盏,还没入口就闻到酸酸甜甜的味道……是花果茶。不像是镜流家里会备的种类。
景元笑着说:“是前阵子在不夜侯尝到的新品,师父说太腻了,我倒觉得还不错。阿婵姐姐感觉如何?”
那我肯定是选花果茶。我从小就不爱喝苦的,从来没有那个品茶的本事——这种时候他倒是格外贴心。
既然景元也在这里,少了我特意找他的功夫,告知神策府的任务后连着他一块儿问了玉阙之战的详情。虽然拍摄的时候考虑到戏剧性,不一定会完全按现实行军来,但还是要做些参考的。
但明明在玉阙之战里他们师徒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事后详述,听起来却像是两件全然不同的事。
在镜流口中,无非是遇到了什么敌人,被他们联手斩去,许多战局变化还要我追问细节才会说两句;而景元从战前准备开始娓娓道来,一波三折跌宕起伏,起承转合俱全,听得我都有点发愣。
我忍了忍,终究道:“你没去不夜侯说书真是罗浮的一大损失……”
景元还谦让:“谬赞,谬赞。”
而等我磨磨蹭蹭地问及饮月君相关的事,他有些意外:“阿婵姐姐原来没见过饮月吗?”
嗯?我当然没见过了。在这回之前,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工作,我哪有能和饮月龙尊扯上关系的地方啊?
我疑惑地看回去,景元却只是若有所思地笑笑。
“饮月吗……”镜流则沉吟片刻,难得盛赞道,“他枪术精妙,又精擅杂学与医道,在战场上,没有比他更可靠的同伴。作为对手,若是他潜心武道,我与他的胜负尚未可知……可惜,他总有些琐事缠碍,难以专注己身。”
“终究是持明族的尊长,他总不好将族内事务丢开手。”
景元接话,笑道:“阿婵姐姐且放宽心,饮月只是看着冷淡。你想知道他为人如何,听别人的转述,总不如亲自打过交道吧?”
镜流也说:“寻个机会见一面就是了。”
道理我都懂……我低头看看手里的速记本。玉兆虽然方便,但有时候还是纸笔握在手里舒服。这上面如今只有些零碎打探来的只言片语,还有我思索时,根据自己对饮月君的印象简单勾勒的侧影。
我也曾根据饮月龙尊众所周知的人生经历尝试反推他的想法,可说到底,在真的见面之前,这些都只是我的想象拼凑罢了……他真正的形象始终隐于迷雾中,如海市蜃楼。
好吧。我也知道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干脆趁这个机会拜托景元为我和饮月君做中,他爽快地答应了。
我在镜流这消磨不少时间,吃过晚饭,景元送我回家。
而这个属于大部分人的饭后散步时间,我果然在回去的路上不幸遇见面熟的长辈,硬着头皮寒暄两句,就感觉今日份的社交能量迅速见底,换成机巧当场就该停止运转。好在景元和对方认识,见势不妙立刻上前接过话茬,聊了两句后自然而然地提起要告辞的话头……导致那位长辈离开时看着我俩的目光莫名欣慰。
我:“……”
别、别欣慰啊……想想他现在的年纪!就算长生种年龄尺度不同,但和未成年谈恋爱照样是不提倡的啊!
我觉得她肯定是误会了。但这种误解,对方不明说却不好解释,只能咽下风评被害的预感,默默在心里向无辜受牵连的景元致歉。
景元叹了口气,很刻意。
我看过去,他笑着摊手:“看来我会让阿婵姐姐失去被长辈牵红线的机会了。”
那你属实多虑了……很久之前就没人坚持给我介绍对象了。谁让有抓我出门的功夫,给别人牵线说不定三对都牵手成功了呢。
“不过就算谁有心,阿婵姐姐如今也抽不出空吧。”
景元转过身,看着我往后走,我不禁注意起前面的路,很怕他没留意就撞到什么或是摔了。不过他好歹是身经百战的云骑军,耳聪目明,身手也矫健得很,在碰到障碍之前就轻巧越过,完全用不着我提醒。
听到这句话,我“嗯?”了一声,虽然如果是这种事,我什么时候都不会有空吧……但突然这么说,最近我有什么事吗?如果是说和神策府的合作项目,那倒的确……
景元却叹气说:“我本以为你今日也要回家等应星吃饭呢。”
……
这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我忍不住抬头看了景元一眼,没从他一如往常的神色里看出什么来,诚实地回答说:“应星这两天比较忙。”
“哦……”景元便拖长声音,“原来我和师父两个加在一块儿也比不过应星吗?”
“……”
这、这是怎么得出的结论……啊,难道是因为我刚刚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说要是应星有空就不会留在这里吃饭了?其实我倒没有那个意思……
我谨慎且狐疑地盯着景元观察半晌,感觉他肯定不是真的误会了,多少有点故意的成分在——明明平时都挺稳重的两人,遇到彼此就喜欢别苗头,这就是年轻人的友谊吗?
我真的很纳闷,同时也想转移这个略有不妙的话题:“你干什么总是抓着应星不放……?”
据我观察,这两人争起锋来,八成都是景元起的头。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爱逗应星拌嘴。
景元不吃这招,他摇摇头,半是郑重半是玩笑:“阿婵姐姐,现在是你有失偏颇的问题。”
有、有吗……?
“想当年,我可是千辛万苦才拿到你家的钥匙,应星却短短两天就有同样的待遇……唉,真教人心意难平。”
我给应星钥匙是因为人家上门给我做饭啊。而且当年……也没有千辛万苦那么夸张吧?
回想起来,那不过是十年前发生的事。我的记性倒还没有那么差。
记得那天我从别的洞天返回长乐天,恰逢大雨倾盆,走到家门口却意外瞧见披着战甲的景元。他就坐在我家院门前的台阶上,借屋檐躲雨,心不在焉地望着天边的雨云。
他那会儿正向青年模样拔高,何况雨势真的很大,密集雨点犹如乱珠坠地,砸在地面溅起水坑,他支起的腿基本都打湿了,躲了也等于没躲。
因为当时没收到前线云骑军返程的消息,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发觉真的是他之后吓了一跳,连忙把人带进屋里。之后就给了他通行凭证,免得他以后上门,又撞上我没在家的时候被拦在外面淋雨……
景元忽而轻笑了一声。
此时已经入夜,登云群阁的灯光温柔朦胧。仍旧常常像是少年那样神采飞扬的他扬起唇角,含着笑意的金色眼眸同样柔和,面对我有些疑问的目光,很是轻快地说:“我猜我们现在想的是同一件事。”
是吗?我倒不觉得我刚刚想到的事有什么值得他笑成这样的……我还记得,那天他因为相熟的长辈战死,心情很是低落,难得丧气地和我说了挺多话。可我也不是很会安慰人,只能留他在家里休息片刻。
景元没有解释。但没再纠结应星的事了——本来那些话听着也不像是认真的,我觉得他就是有些促狭地想看我为难罢了。
我还有点失望呢。毕竟我已经想好了,他要是再说下去,我就要反问他我和镜流哪个更重要了——我不信他回答得出来!可惜直到道别,他也没再提起这件事。
倒是关于饮月君的事,隔天他就给了我回复,约好过两天的晚饭后在宣夜大街的不夜侯会面。
我开始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