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当时未必就是被景元转移话题的法子引走注意力，兴许只是明白我婉拒的意思，因此将有些话按下不提罢了……但这会儿他单独留下来叙话，无论是要说什么，我都不可能继续回避了。

我……我有点紧张。

哪怕清冷高傲如饮月龙尊，在沾染酒意后，也不见平常那不染俗尘的模样了。相反，玄关处的暖光描柔柔摹他的轮廓，令他俊美的眉眼多出几分凝定和柔软。

和被人群注目时那种抗拒和发怵不同，眼下这种七上八下的心情对我来说有点陌生……比起负面情绪，更像是用手托起离水的鱼苗、轻轻握住娇柔的花蕾，很怕哪里做的不对，便使它们半道夭折。

“今日匆忙，不曾备礼。”

出乎意料，丹枫安静地注视我片刻，只是轻声说：“改日我会再差人上门，周全礼数……还望莫要推辞。”

啊？哦……我困惑地应声，看着他微微颔首，就此告别，走进门外飘雪的夜里。

没过几天，我收到持明族那边送来的礼盒，打开就见一个熟悉的含泪青蛙头抽纸盒默默看着我。只不过比起同胞兄弟们，它比较特别，是红玉雕琢的定制款。

嗯……

虽然我是有所察觉，丹枫来做客时多看了我放在堂屋的那四只青蛙头几眼，但是……呃，他有那么在意到非要送这样的礼物过来吗？我颇为困惑地将红得很是喜庆的青蛙头和其他人送的摆在一块儿，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我把写剧本的地点换到了外面——被这几只含泪青蛙头悲伤地盯着看，仿佛诸位好友亲身上阵监督我工作，压力陡升的同时异常具有陪伴感，我赶稿的速度都变快了……

为了彼此都有心情过个好年，我赶在年节放假前向含英小姐提交了初版剧本。

除夕那日，镜流和应星应约在我家汇合。

我这时才发觉，节日里那么多琐碎的传统还是挺有用的——让我们三人坐下来聊天未免太容易冷场。但经过一块儿贴春联门画，踩着凳子到处挂灯笼，在应星的指导里手忙脚乱地包饺子等等活动……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大半。我还在饺子里包了枚代表好运的巡镝，最终是应星吃到了。

时光流逝，夜色渐深，然而今夜注定不会有寂静的时刻。

我们聚在堂屋里打牌，墙上挂着的四方览镜里，新春节目的主持人声音激昂地开始倒计时，当子夜过半，外面准时炸开热闹的烟花。

我的玉兆叮叮咚咚地响起来。

白珩：[阿婵新年快乐呀！]

白珩：[新的一年，我的愿望是和我最最可爱的朋友一起旅行。假如我向罗浮的月亮祈祷，她愿不愿意实现我的心愿呢？作为交换，我是很乐意为她做任何事啦。]

景元：[新年已至，阿婵姐姐，愿你今岁依旧健康喜乐，心想事成。]

景元：[自然，若是你的心愿里有我，那更好不过了。]

丹枫：[夜景照片.jpg]

丹枫：[新春快乐。若有机会，盼望明年的此刻能与你一起度过。]

我回复了白珩，给景元发了个红包——总不能让他那声姐姐白叫嘛。轮到丹枫……我在和他的聊天界面踌躇良久，最终默默地回复了一个表情。

消息提示音又响了。

含英小姐：[素光老师，剧本我已经看完了。]

含英小姐：[说笑的。今日不谈工作，祝愿您新春快乐。]

我：“……”

这、这个玩笑真的吓到我了啊含英小姐！我还以为大年夜的你在加班加点看剧本呢——那不就完全是我的错了吗？

我心有余悸地放下玉兆，窗外的烟火还在不断升空，将夜空染出绚烂的光影。镜流执杯远望，火树银花便在她瑰丽的眼眸里明灭。

应星倚着窗边，却没在欣赏流光溢彩的烟火，反倒看着我。我注意到他投来的目光时，夜空中璀璨的光芒正不停绽放，而他眼底是默不作声的柔情。见我看过来，他像是无声地笑了笑，开口道：“新年快乐。”

佳节难得，我挑了度数低的果酒陪他们小酌几杯。或许正因如此，在这个瞬间，虽然冬夜的风算不上多么温柔，我却感到温热的触感伴随血液的流动充盈指尖与心头。

在这暖洋洋的感觉里，我也没忍住回以笑容：“……新年快乐。”

镜流回过头，同样道贺，然后单独给我递了红包。

“压岁钱。”她这么说。

哪有我这么大的人还向长辈拿压岁钱的啦……些许窘迫的心情，在我看到镜流唇边的淡淡笑意时便不知不觉消散，只余软绵绵的温暖。

我不是第一次和镜流过年，但对比以往，她今日似乎更为放松。我不想那么说，可在从前，她偶尔也会让我觉得担心——明月独悬于空中，固然超然脱俗，可是否会有寂寞呢？和白珩他们的结交，能让总是清寂如月色的她，像我此时一样，深切感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吗？

播放新春节目的四方览镜里传出主持人喜气洋洋的祝愿：“……愿诸位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我从未如此喜欢、并且深刻地明了这句祝福的意义。

虽然算不上事事顺心，但至少在今夜里，我想，这样的日子……倘若能够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