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瑾三两下漱完,噙了一颗香丸在口里,确定闻不到嘴里的蒜味儿了,才凑近了小声蛐蛐:“你已经炼出来钢了?”
谢世简摇摇头:“杂质太多,还不能算钢材,但比现有的铁延展性和韧度好多了。”
不然也锻不出来薄且大的锅具。
即便如此,萧怀瑾依然高兴的紧:“反曲弓万人杰已经复原的差不多了,就是有些部件的材料不好找,竹子太不经用,铜造价又太高,用你这个正合适。”
接下来他还想做火绳枪和土炮,好材料就更加重要了。盘算着接下来能着手制造的热武器,燕王殿下的眼睛是越来越亮。
见谢先生迟迟不开口说玄清的事,德宝亲捧着汤盆服侍两人净手,趁机不住地向他使眼色。
谢世简略一抬眉,让他安心,等人都出去了,才对萧怀瑾道:“听说你要把那个玄清上人赶出去?”
萧怀瑾不以为意:“没错,这人也是自找的。本来我都忘了这号人,他还非要在我眼前扑腾。”
他说着说着,觉出一丝不对来:“你不会是不想让我赶走他吧?”
谢世简点点头,笑眯眯:“正有此意。”
“好吧。”知道他肯定有他的道理,燕王殿下从谏如流,只是:“你得给我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萧怀瑾的确有在努力熟悉这个时代的一切,但有些东西,没有切身经历过,是很难体会到的。
他的世界观还停留在那个科学昌明、绝大多数人都是无神论者的社会,纵使谢世简说了许多次,但他还是很难对宗教在这个时代的地位建立起清晰的认知。
万幸,他虽然不清楚个中利害,但愿意听谢世简的话,而谢世简也愿意不厌其烦地告诉他:
“玄清说是游方道人,溯其根源却是清阳教一脉。这个清阳教,一直到先帝在时,都算得上是本朝国教,虽说因为这些年太后笃信佛教,他们声势弱了下来,但依旧广有根基,在全国都有观宇。”
萧怀瑾不解:“那也只是个宗教啊?”
现代社会佛、道、基督教的庙宇道观教堂不也建的全国都是,也没有非逼着别人去信的道理啊?
谢世简摇摇头:“这事儿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昔年太祖皇帝起兵,乃是臣篡君位,有得位不正的嫌疑。而当时清阳教在民间已广有根基,却尚未被上流士族接纳。
一个强权在手却无正统,一个信众遍地却无地位,两方接下来的合作也就顺理成章。
清阳教先祖宣称太祖皇帝为“北方太平真君”,是紫薇大帝旗下星君临凡,为其政权披上神学的合法外衣。太祖皇帝则投桃报李,将清阳教奉为了本朝国教。
从此,清阳教便与本朝国运交织在一起,赫赫扬扬了数百年。
直到中宗南幸,南土百姓多信奉佛教,本方寺庙不但有专属的寺田和僧祇户,甚至还有成建制的僧兵队伍,一座大寺俨然一个独立王国。
中宗为了巩固政权,只好佛道并尊,不再公然提起国教之事,清阳教才慢慢失了正统。
再到先帝龙驭上宾,太后垂帘,佛门高僧成了她的座上客,清阳教便再无皇权为其张目。
萧怀瑾更不明白了:“既然他们已经没什么影响力,那赶走玄清有什么关系?”
说真的,要不是谢世简劝过,他都想砍死那个间接害死数百条人命的妖道。
谢世简耐心地与他分说:“听了前面那一大篇,你还没明白为什么太后一垂帘听政就改信佛了吗?”
萧怀瑾摇头,一脸茫然。
谢夫子叹了口气,抬起右手轻轻在不争气的徒弟额上敲了一记:“清阳教可是有着帮人造反的黑历史的,太后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掌权之后当然不会抬举他们。”
而燕王就不一样了,现在萧怀瑾的处境,更像是兵变前的太祖皇帝,大权在握却屈尊人下,简直就是清阳教天选的合作伙伴。
“虽说燕王一心求仙,但他推崇的都是清阳教一脉的道士,很难说清楚其中究竟有没有别的心思。”
原主已死,再也没人能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但站在谢世简的角度,如今的形势,他们最好还是别明面上和清阳教撕破脸:
“你已身在彀中,与皇家再无和睦共处的可能。太后借着僧侣势力弹压士族,你也得有个能为你吹嘘的宗教势力。”
民智未开的年代里,君权神授还是很有群众基础的。再加上百姓们几乎个个睁眼瞎,基层教化也离不开僧道的支持。
他说得头头是道,萧怀瑾听得一愣一愣,这世界太复杂,小萧把握不住。
不过他搞明白了一件事:“那玄清就先不赶了吧,改天让杨渔渚看着办。”
借一个名头而已,又不代表他得捏着鼻子供奉那个妖道。
想到这些天过的日子,燕王殿下有些丧眉耷眼,说什么权倾天下的摄政王,结果连驱逐一个道士都要瞻前顾后,活得也太束手束脚了。
权倾天下,归根结底,倾的只是司马氏这一方摇摇欲坠的小天地。而这九州四海,能威胁到他的势力实在是太多了。
谢世简看出他心中所想,笑着将人拉入怀中,柔声细语地安抚:“等到桓将军回朝,你就能腾出手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