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植物角落里,大堂里偶尔高呼的客人喧闹声、交谈声、服务员的招客声,偶尔还能听见后厨传来轰轰隆隆的抽油烟机工作的声音。
“杨叔,还是照旧,鱼多加半斤,看着抓吧!”
谢树一身白色懒散靠着柜台,悠闲对着鱼店老板说。
这个鱼店可以说横贯了谢树的整个青春。
酸菜鱼店离州医院就5、6分钟的脚程,店主姓杨,妻子何芬,一家子都是永安的。
谢树刚上初中,就被谢维铭勒令从永安叫回来时,为了躲谢维铭,就天天跟在他妈妈身边,会经常来这里吃饭。
一来二去,谢树和杨叔处成了忘年交。
谢树身上有点痞子一样的散漫,一定程度上就是来自于这里。
杨叔早年开大货车,五湖四海的游走闯荡。鱼店俨然成为一个他朋友们的路途据点,货车司机一般都是长途,途径的山山水水都是谈资,饭桌一坐,天南地北的江湖行话混杂在一起,谢树耳濡目染,学得鬼精鬼精的。
他爷爷发现后,明喻暗喻谢维铭孩子不该这样养,没有家吗?放在那种地方?谢维铭不在意,关键是他想管也管不了,人都抓不到,泥鳅一样。
爷爷的话都是耳旁风,听听就过了。
后来爷爷也发现,谢树身上有一种‘活’气。
这种烟火气息是他们这种钟鸣鼎食之家永远不会折腰的。
杨叔比他爸爸还年长几岁,大大的水桶肚,人人都以为是喝出来的,其实是吃出来的。
套了一件已经洗到泛黄的老头背心,挂脖的围裙半折系在腰间,夹烟的手指打着算盘,噼噼啪啪手速很快。
杨叔视线多在谢维铭身上看了几眼,随后对着顾笙然微笑着点头。
“顾医生。小谢!稀客啊!”
谢树调侃:“欸,你这手速简直了,看一次惊一次。不过,我帮你装台电脑吧,方便。”
“小屁孩懂什么,那种新鲜玩意我用不来。这老手艺可不能丢了,你知道我爹走的时候怎么对我说的,”他把烟咬嘴上,在旁边的笔记本记下一笔数。
看了看谢树说:“老头死死握住我的手说,什么都可以丢,就是这算盘不能丢,是吃饭的家伙。”
杨叔哑着声模仿,嘴里的白烟飘飘绕绕,缓缓升空,有种神乎其神的韵味。
谢树敲了敲柜台,偏头对着杨叔笑:"还是要与时俱进啊!"
“嗨,大字都不识几个”,杨叔示意谢树靠近点,小声好奇的询问:“你爸爸怎么来了?”
“谁知道呢?专程来把我压回去相亲的。我一放假就溜回永安了。对了,木瓜凉虾还有吗?”谢树拿着上餐的号码牌,挥了挥手。
往他们那桌看去,靠窗而坐,谢维铭在帮顾医生擦桌子和烫餐具。
“管够,有什么事喊那个小江,叫江魏还是什么的,他刚来,我这走不开。”杨叔听闻谢树对他爸的冷嘲热讽见怪不怪,后又指了指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说,“就那个小麦色皮肤”。
谢树顺着看了一眼,没太在意。
眼瞅着他含在嘴里的那根烟快要烧完了,谢树立马扯下,丢进旁边的烟灰缸。慢条斯理抽了张纸夹在刚刚捏住烟头的地方摩挲着,凉凉道:“还抽?等会芬姨看到又该骂你。”
杨叔反应过来作势要打他,人已经走远了。
“小破孩!”
顾医生疑惑道:“你们聊什么呢?交头接耳的。”
谢树扶额,漫不经心地滑动手机,“没什么呀,就随便聊聊。”上拉下滑,下拉上滑。
谢维铭刚把谢树的餐具拿过去,平静开口:“你姥姥姥爷怎么样?”
谢树听闻突然高声对顾笙然笑着说,“给你看个好东西!”他把手机点开翻到监控,邀功一样献给他妈妈。
“明年要毕业了,有没有想过出国留学。去深造。”谢维铭难得姿态平和,轻轻吹着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悠悠抿了一口。
谢树不以为然,“不去,没兴趣。”
那位叫小江的服务员刚要放下木瓜凉虾,他招手示意直接给他,在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囫囵下咽。
谢维铭抬眼看着服务员哑然,目光探寻了几秒又一闪而过,接着对谢树推心置腹:“认真点,别对自己的未来敷衍了事。”
“你那里看出来我不认真了,怎么着以前把我一个人扔家里,现在又要把我一个人扔去国外?”
“你本科学校也是国内顶尖的。我们不需要你证明什么,也不要你养家糊口,你大可以继续读下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谢树听不进去他的话,冷漠开口:“你就不怕鞭长莫及了,我再干出荒唐事了?”
谢维铭显然想的更远,提醒着他:“你是个大人了,不是10多岁。要不要让你妈妈和你一起出去?我可以安排她出去进修。”看了一眼顾笙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谢树轻描淡写的看了她妈一眼,食指点着桌面:“你问她?”
顾笙然正小口喝着杯子里的温水,眼角流露温柔,微笑看着画面里的父母。
木然被点名,抬头看向他俩:“这里面有我什么事?不用为我考虑。”
谢树闻言接着懒懒散散的说:“我可没什么抱负梦想,就想做个混吃等死的大少爷。”
谢维铭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也不逼他。
转而提起另一件事,目光径直逼迫着他:“好,这件事我尊重你。过几天和我去见一见……”话还没讲完。
“行行行,去去去!”早晚都逃不过。
……
谢维铭吹着茶水,漫不经心地继续说教:“不要不耐烦,你那天要是不跑,现在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冷嘲热讽,“有些事迟早都要面对,逃跑有什么用,还不如直面,像个男人一样。”
“你还没完了是吧?别惹我,我今天难得心情好。你才不是男人呢?”
谢维铭冷哼一声,集中火力教育:“不对,你算不上男人,只是成年了。幼稚到死的处理方式,做事没有逻辑不会未雨绸缪不会给自己留退路,心性还跟个孩子一样,面上吊儿郎当,你不是天天和我对着干啊?狠劲谋略你是一点没学会,我是怎么给你这种懦夫……”
顾医生狠狠踢了谢维铭一脚,“嘶~”,谢维铭顿住,愕然看着妻子。
你就天天这样护着纵容?
“谢维铭,你……”谢树已然跳脚,“啪”餐桌拍的震天响,想上手了。
顾笙然:“小野!”按肩稳住他。
谢树气笑了:“妈!”
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愤然感慨:
“你是怎样答应嫁给他的,他当时承诺给你摘星星了?”
谢维铭:“……”
果然,思考方式更是没有逻辑,脑袋里装的是水吗?
顾医生:“……”
Ok,fine.我就不该管,爱咋咋地!
一顿饭吃得不得安宁,菜还没上桌,火气愈发大。
谢树碍于在公众场合以及妈妈脸色,较劲生闷气。
隔窗上缘是少数民族特色的雕花,屋檐做了一层仿的木材,层层往里收边,和柱头衔接的一圈做了彩画,画上要么是梅兰竹菊,要么是仙风飘逸字体,别有国色古香交汇于民族特色的杂牌风味。
起身趴在窗框上,木窗下植物弥散着若有似无的芳香,他百无聊赖的用手抚摸着小灌木的锐尖,一种类似于松针的触感。
花墙角落里的杨桉正在出神,滚轴一样的愁绪停在窗边的那只手上。
纯白色的上衣,暗木色木窗,金黄色的植物,形成极致反差,他被框在了纷扰的景中。
纯粹、唯一的白。
杨桉的视线由植物挪到人身上。
月色可有可无,在池水漾着温柔淡波,晕眩感加重,恍恍然判断,他应该是不错的长相。
他偶尔回身,只能看清后脑勺,杨桉感觉像一个栗子,灯光下的发质反光,黑黑的栗子头。
直觉使然,谢树转头看向庭院外,明艳携光背景里,女孩看着自己的方向。
她的身后是一墙的三角梅,晚风轻抚后微微晃动,跃动起一道道此起彼伏的花浪。
某一刻后,他们的目光呆滞在一起,灯光影影绰绰,眼神开始清明,印象清晰。
谢树:“见鬼了!”
一个下午,三次。
杨桉:“是车上的那个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烟火气息萦绕在院墙每一朵绽放着的烂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