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挺过去,只要努努力,只要往前走着,那么应该是能够到达的。
总要相信光,不是吗?
就像是心脏病以后,她和所有人一样没有任何差别,就像是动脉导管上补上的那个窗口,已经和血肉融合长成一体,她和所有人一样都是完整的。
而且她跑步还飞快,爆发力巨大,都是拿第一名的那种,但这种事都是先斩后奏,也是她唯一叛逆的事。
曾经的杨桉连上体育课都只能在旁边站岗放哨,现在健步如飞,都追不上,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像是一种自尊的回程之旅,满足且虚荣。
或许也是对当初那个只能干望着的自己一种拥抱、和解。
奔跑的时候又或者像是一种赌,和命运对赌,赌尽头炙热的眼光、摇旗呐喊的雀跃、 振臂高呼的时刻,那个瞬间杨桉不再安静,她是自由热烈且奔放的,那个瞬间是杨桉可以背弃很多的凭仗,所以也要赌奔跑历程中安然无虞。
近在咫尺的终点线,是可以看到的,越来越近了,跨过它,连同那些暗夜里的时光,连同那些一去不复返的目光,连同那些自我厮杀时被禁锢的折翼。
对平常生活里的成千上万成瘾的赌徒,发出最大声的蔑视和唏嘘,他们也就是在赌运气而已,有什么意思。
要赌也要和自己赌,和命运赌。
跨过去,飞跃它。
命运还是眷顾她的。
“你做到了,你和他们是一样的,而且你可以做的更好!”
你也可以大口大口的呼吸,不用再担心上气不接下气的情况发生。
比赛后获得奖品都是毫无新意的笔记本和笔,杨桉有一堆高高摞起,那种笔记本表皮都是皮革包装,又重又厚,杨桉一般不会用。
一是难看,准备奖品的老师完全不懂他们的心,杨桉都该怀疑这是老师们平常的办公笔记本,多出来就被当做奖品匀给他们这些获奖者,既拿得出手又省钱;
二是会被发现,笔记本一打开详细的写着,她的名次和跑的历程,100米、接力赛、八百米,但是杨桉不敢跑3000米长跑,心中还是有点数的。
直到有一次刘女士无意中看到本子,顿时把她的本子撕碎,那页印着学校教务处体育部认证章的名次认证,碎了一地,是书法很好的老师题字,杨桉永远也写不出的正楷。
连带着书里面夹着的奖状,落出来,刘女士不解气,奖状也被撕碎,白色的纸张沾了灰,被地上的泥水浸透,变得稀脏,只有笔记本黑色表皮扯不烂,刘女士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踩。
其实她可以告诉刘女士自己是可以跑的,像她这样做过手术后又奔跑的人,一抓一大把比比皆是,甚至还有做职业运动员的,只要在一个合理的区间,不碰到红线是可以的。
但是大人就不会这样想。
刘女士对于她奔跑的态度就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戒备到了极点,‘奔跑’这两个字眼在杨桉的生命里就应该被除名。
小孩子只要有自己的想法就会被理解为叛逆、不懂事,没长大且幼稚。
刘女士谩骂加嘲讽着,“你很能啊?以为自己能耐吗?是不是觉得自己特骄傲?你你……”
颤抖着手,不住戳杨桉的脑门:“怎么就听不进去呢?啊?以为自己很伟大吗?你想证明什么?那天嘎吱再倒下一次,怎么办?你要干什么?拼命吗?有用吗?”
歇了一会,剧烈喘息:“除了我,谁会关心你?啊?犟驴!别让我再看到第二次……”
刘女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杨桉却是盯着满地的狼藉不为所动,奖品上面都是灰尘、泥土、脚印,红章的五角星仅剩一角,和黑色泥土、稀脏的脚印水渍对比明显,没被掩盖覆灭。
杨桉听不进去,下次还敢。
只是不再说。
因为明白这就是叛逆之后该付出的代价。
或许她是在做给自己看。
外界的‘不允许’,和内心映射的‘我可以’。
永远都在寻找自我相处之道,杨桉就是在奔跑这件事上,永远不可能自洽,永远不会妥协,永远都在拉锯。
看着ICU进进出出的医生,又想了很多,不想陷在胡思乱想里拔不出来。
杨桉试着上前,看一眼谢树就走。
然后杨桉就在所有人的身后,一跃跳起来看。
“1、2、3……跳!”
蹦了半天,跃起来也没看清,谢树的脸晃眼而过。
只好找了个最远最斜的距离,手指抵按上玻璃,扒拉着往里面瞅,可是被旁边的一位病人的呼吸机遮住了脸,只有谢树偏过头才能看见。
谢树在杨桉跳起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心里又气又笑,自己昨天就醒了,今天都快要过完了,现在才来,没良心的,亏自己鼓励她那么久。
回想起那天,‘她有没有被吓到?’,正想着就发现人又不见了。
他现在能旋转360°的只剩下眼睛,短暂的巡视了一会儿,‘真的走了?’
然后就在稍远的地方看见了她,正左右摇摆着找寻最佳角度,眼睛睁的很大,眼珠转来转去,露出大片眼白。
杨桉叹气,算了,反正醒了,旁边还有这么多人,就准备走了……
谢树就吃力的转过头,对着杨桉微笑,还第一次抬起了唯一没伤的右手和她挥手。
杨桉一喜,谢树看到她了,随即震动着拍着玻璃,用口型对着他说:“疼不疼?”
谢树沉稳又有些吃力的摆头。
杨桉捂着嘴,轻轻的拍着玻璃,脚还小小的跳跃惊呼着,心脏注满了快乐,盈满溢出,就快要喜极而泣。
他真的没事。
两个受伤的同谋找到了彼此。
谢树撑不住回头休息了下,杨桉又看不到了,想往旁边移动一点位置,一转头,旁边的人群都在看着她,社恐上线。
杨桉凑出一个要笑不笑的笑容。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抬起的脚,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人群也好像看出了她的举动意图,于是他们动点,杨桉就动点。
动到差不多的位置上,杨桉好好的看了谢树的样子,想闪身走人了,又拍了拍玻璃,吸引谢树的视线,谢树一脸的等她说。
人群一脸懵,“这两人很熟?”
可小姑娘从来没有见过啊?
杨桉用口型讲:“我走了!”
顿了一下,继续把嘴张得很夸张的表达:“你好好休息,我明天来!”随即指了指自己的左耳。
谢树了然,笑着点头,对着她挥手。
杨桉随即挥手,“拜拜!”
人群:“为什么这两货沟通无障碍?”
这分明是哑剧。
杨桉缓慢走出众人视线后,就加快脚步跑开了。
谢树知晓她一遇到陌生人的眼光和环境,就回归到了本体,无奈的笑了笑,远远看着她的背影渐渐变小,奔跑时头发晃动出匆忙慌张的弧度,消失在了转角。
一转头,对上那一堆目光。
好吧,他也不习惯这样的注视。
楼下的庭院里,魏皎站在那一排的黄槐决明下,握紧手中的手机仰望着滇朴枝桠间隙里的病房,屏幕显示的是‘杨桉’。
然后她看见小姑娘奔着欢快的步伐,一颠一颠的跑下台阶,魏皎起身躲到滇朴树下,看着她越跑越远,离开自己的视线。
末了,她还是按灭了屏幕,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