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
“想通什么?”
杨桉给了他应该自己想的眼神,“回来这么久,才想着去一次,杨叔和芬姨天天叨叨你。”
谢树从她的视线移到窗外的街道行人,轻轻喘气,在心里回答,“我去过不止一次。”仅限于远观。
但这样显得他伪装成深情款款,又无所谓于他人知道的薄情寡义,话题也就在沉默里悄悄揭过。
见他不接话,杨桉也不奇怪,转而开始自报家门。
后半程的路,他知道了杨桉今早离上班时间还差两分钟完美踏入办公室,早会时处长宣布她们下个月要下到辖区的一个小县城驻站两个月,下午出来继续调研铁轨,起止段就在他的公司附近,所以会有中午约饭这一遭……
“那上次也是因为到了附近,而不是直接想来的?”谢树精准抓到bug。
杨桉奇怪,他不答应她的请求,但是整天对这些细枝末节吹毛求疵,“对啊,有时候,我们差不多,没人逼一把,永远不可能主动。”
又小声嘟囔一句,有点难为情地承认:“到都到了,第一次追人,不得主动点?”
谢树听出对于自己的控诉,看着车窗外的开阔湖景,淡淡回了一个嗯。
杨桉觉得他现在就是一座冰山,无奈撞都撞了,怎么样也要破冰着陆。
谢树情绪给到,但不是太满,只是嗯嗯啊啊地答应她,可杨桉的笑脸荡漾一路,让他想起离别那一晚,再一次经过南湖、路口、蓝花楹道、州医院、鱼店……
变了又没变,城区道路重新规划过,路程时间长了一倍,在杨桉的缓缓赘述里,脱身于工作后,他竟然觉得时间太快。
时过境迁的记忆重现,故事一帧一帧交叠,他不再是一个人。
在杨桉专注前方车流情况讲述,和一搭一搭默默讲述里,谢树简洁呼应她的每句话时,都会快速看她一眼,这种懒洋洋的暖意溢满胸口,感动之余,久违地舒心。
到了停车场,杨桉看着窗外,“怎么感觉有雨……你先下去,我带把伞。”
她把包直率地挂上谢树的脖子,然后走到后备箱找出伞,随即拿出手机继续和他分享刚刚提到的一则短视频。
谢树稍微弯腰,贴过去看她的屏幕,两个人慢慢走向鱼店。
是关于同行调侃失业率的现状,UP主前一秒在说,“我是建筑专业的毕业生,哪怕饿死也绝不擦边。”结果下一秒,就在不像样地扭摆屁股搔首弄姿,还蒙着脸,穿的清凉性感,轻笑时半掩着唇,嗓音夹到了奶奶家。
杨桉和谢树看到视频转折处同时笑出声,即使精心打扮,擦边姿势还是四肢未被驯服的拙劣。
“下面有人评论,博主起号成功,但是能不能回去再练练;或者说好好一张脸,非要动;也有戳肺管子的,说同是毕业失业,希望博主大火之后捞人,求蹲蹲……”
谢树看着杨桉兴致盎然,留意着脚下的路沿石,拍了拍肩膀提醒她,“脚下。”
杨桉挪开手机,跨下小坎,感受到肩膀热意一触即分,像阴天冷雨冲湿刚点燃的火把,寒冷滚烫分界明晰,从无到有再无。
很短的一瞬抽神,抬头对着谢树双眼睁圆,笑得花枝乱颤,“这个擦边视频是不是又心酸又搞笑?”
谢树跟着她笑,“擦边?”
杨桉停下,被他噎了一下,小小的愤怒倏然而逝,随即又反应过来。
OK,还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不知民间疾苦,在外飘零多年后,不知本土网络文化。
“就是靠一些过界的、有暗示性的行为,在衣着暴露的情况下吸引视线。”她不知为何惶恐地捏紧伞把,终于是关掉手机,看着脚下的路给他解释。
很生分的一瞬,让杨桉感觉越靠近越远离,好像注定长久不了。
谢树下一刻又问,“你们专业环境现在很糟糕吗?”
“嗯。什么专业都糟糕,我还算幸运,但是在这万人喊骂时代里,偏差幸存者的发声,更像无痛呻吟,那些理想主义在更多人的得不偿失对比下,别人觉得你在炫耀。”
“那你呢?怎么想?”谢树看向她。
“有时候无用的坚持接近于反讽,可我喜欢那种反讽,如若去做成功了,就会很有力量,像一些不可名状的反向激励,倒逼着我,也可能会给某些人希望。”
一翻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知在敲打谁。
“那就不想,先做。”谢树换了眼神,记忆的锚点迫使他在花墙下停下来。
杨桉感觉他的声音有点呆,是一种强烈的近乡情怯冷漠,扭头直勾勾地看他,想去寻他的眼睛时,被谢树躲开了。
鱼店的招牌换成了木匾,环了一圈黄木香,她不气馁掩盖微妙失望,转身向他走过去,扯着谢树的衣摆拉他。
木香花无色无味,但是繁花堆叠之下盛景总会让进门的人片刻驻足。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众员工和老板、客人正拱着头,蹲在地上,围着中心的东西,风都透不进去。
“我觉得那只好看,像虎斑的那只。”
“对于这种中华田园猫,还是乖乖顺顺的狸花色,才对味。”
“它们的妈妈呢?”
“不在了。”
“那有谁想要吗?好像都未满月,在外面太可怜了,报个名,分了吧。”
……
杨桉和谢树像游客一样,习惯性停下来,听着他们的讨论。
大厅里传来喊人的声音,催促中有暗骂的焦急,有人从人群中心挤出来,像是封闭纸盒拆开一角,他们看到了地上用简单的塑料口袋铺着,四五只毛发凌乱不堪的小猫呜呜哇哇地叫着。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刚刚被喊的人打招呼,“桉姐,来了!”
杨桉微笑,算是回礼,继续埋头看着小猫。
那人又看到后面的身影,慵懒地立在那,让人无法忽视的清冷感,忍不住礼貌问候。
二十出头的兼职小姑娘,眸光漂亮而自信,“先生,一个人?吃鱼的吗?”
杨桉听闻视线低垂着身旁的人,只看到黑色袖子下的腕表半遮半掩,薄款针织衫和黯蓝的表盘,奢华但是低调。
她闪过一秒的疑问,蓝色出现次数仅次于黑色,然后了然笑出声,随即向旁边移开半步。
谢树眼角抽搐着,杨桉小动作的离开,她的笑声仅仅是他们两听得见,余留白色裙角被风拉向他的方向,“不是,和她一起。”
声音不大,但是这一圈的人都听见了。
“谁啊?”
有人张望过来。
“回来了……”
“嗯。”话语简单却似千金重。
他的离开悄无声息,回来又是漫长的间隔,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即刻奔赴,但是没有,偶尔会立在花墙门口,假装送客时张望,晨曦晌午到黄昏,他们看了一遍遍的财经新闻,从电视上报纸上网页上远远地看,远远地了解,几个月后暗下结论:
他可能早已经忘了。
遗憾无法消解,也长叹着作罢,离开门口,关掉网页……
杨桉看着这一幕,自己和鱼店的牵绊有一半是因为谢树,可现在他变成了外人。
老员工差不多离职,新来的面孔一轮又一轮,很多眼热要加盟的店想把招牌打出去,开到古城里、城中CBD寸土寸金的商铺里,甚至想开出省战略野心剑指全国。
门槛都被踏烂了,都被回一句,“老了,开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