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风间华而言,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不算太差。
尽管遥远的地方,至冬前线营地里的稳定装置仍在持续消耗他的精力;尽管从高空跌落之后一度濒死;尽管深渊里能量混乱、难以获得补充……反正,总而言之,他好好地挺过来了。
兴许是他的突然崩解太吓人,散兵现在又开始过度担心他的安危,持续避免他参与战斗。
散兵对他的过度关注让他有喜有忧。
喜的是,散兵在面对他的接触时,言语和动作都没那么抵触。说明他心里不只是关心他,更解除了一部分孤僻、冷漠的伪装。
忧的是,若他仍把风间华当作自己存在的意义,一切选择以他人为尺度,自我认同的危机会进一步加深。
他敢于拥有,却比过去更加恐惧得而复失。
他无力改变雷之神,他因友人的死亡而愧对踏鞴砂的赞誉,他在愚人众遭遇物化与双向孤立,他习惯于从价值的角度考虑“被需要”。
“人最该重视的是‘自我’,他却在否认自我的边缘徘徊……但这一点不是说了就能懂的,必须慢慢去感悟。所以,他不会说;但他不说,他就意识不到……”
“唉……”风间华不禁叹气。好纠结啊,到底说不说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有足够的时间来慢慢考虑,慢慢改变他的想法。
等离开这里,不必整日考虑战斗和深渊的问题后,他们该放松下来好好叙叙旧了。
听见他的叹息声,散兵抬头朝他这边看了看。少年在路边的石头上盘膝而坐,膝头架着他的佩刀。他抓着清理佩刀的棉布,有些疑惑:“Saki?”
“没事。你的刀还好吗?”
散兵右手握刀,左手轻轻托在下方将它对上光源。即使刻意施加元素力保护刀刃,也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细微的豁口。“已经有些卷刃了,勉强可以坚持到树根附近。”
离开废墟城市朝树根靠近,路上遇到的魔物逐渐开始多种多样起来,幻觉的出现也愈发频繁。有时可能走了一整天,最终却发现二人早已困于某个不同时空的幻境,破开幻境,所处的地方才刚过去几分钟——但劳累一天的身体的疲惫不减反增。
“你的刀呢?”散兵回问。
“托你的福,我都不怎么战斗,刀上自然也没什么问题。”风间华幽幽叹气,“明明我这不怕损伤不会卷刃的晶尘刀更适合战斗。”
散兵还刀入鞘,从石头上跳下来,“说这话之前,你最好先看看自己的身体。”晶尘汇聚的刀确实不会有事,但风间华本人没那么耐用,从裂隙里摔下来那次差点就碎成渣了。
风间华心虚地辩解:“那什么,这不是意外嘛。我保证我不会……”
“你在这方面毫无信用。”散兵将刀在腰侧系好,左手拇指抵住刀镡,右手按上刀柄。
晶尘自风间华的躯体流淌而下,在凛风中悄然弥散。
“锵!”金属交击的脆响。
空气中突兀地显现出一头巨兽,散兵执刀,稳稳砍中了它犹如钢铁的利爪。他脚下一跺,雷电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蔓延搜寻目标;隐匿形体的袭击者已被护盾反向困锁在空中,避无可避,将攻击尽数吃下,飞速消散。
而散兵本人已经旋身一斩,将突袭的兽切成散着黑烟的两半。
“又来……”风间华扳了扳手指,“自从出城,这是第几天了?”
“以我们的感应而言,应该至少有一个月了。”
“第七百……嗯,多少次攻击?”
他耐心地回答:“七百八十。无聊的话可以和我聊一些别的,数不清为什么还要去数?你不是喜欢做无用功的人。”
风间华抓抓头发,眉心微蹙,“这是测试。我似乎变得更迟钝了。没事多想一想,至少试着锻炼一下。”
“嗯?”散兵不由得担忧起来,变得比平时更加焦虑,“你清楚原因吗?是不是博士对你做过什么?”
风间华摇头。在他离开博士的实验室后,他把自己完全拆开过,没发现任何一件博士留下的装置。而他最后接受的那次实验中,通过散兵的线人,他已经确定,注射的药剂是最普通的镇定剂,博士给他做检查时说的话只是虚晃一枪。
“我说过的吧?我身上真的没再留什么东西了。”
“那就是太累了?说起来,确实已经连着三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不用担心。比起这个,好像又有新的敌人来了哦。”风间华指指路的前方,散兵偏过头去,看见了一支队伍。
装备整齐、身穿盔甲的队伍,令人不安的是,来者一队五人,身上均是浓郁的深渊气息。
是人形的深渊魔物。
“看起来不像是拟态魔物,应该是诞生之初就以人类作为参考,或者是深渊诞生的行尸走肉。曾经能奋战在最危险的第一线的士兵,不知道他们又是属于哪个国家,哪个时代……”
散兵无奈地再次做好攻击的架势。
无需商议,风间华的护盾到场的下一瞬,散兵携着雷光如离弦之箭冲上前去;盾卫展开屏障,盾后乍然响起嗖嗖嗖三声箭鸣。
无形的箭矢飞出,那箭仿佛空气一般隐于深渊幽暗的光线,唯独在银白的辉光中隐约透出一线轮廓。散兵挥刀挑飞箭矢,刀尖一点,那箭方一转向,竟立刻在他身侧轰然爆裂!
“啧。”
散兵去势一减,手中积蓄已久的雷霆从天而降。然而那盾卫略一抬手,厚实的巨盾将攻击尽数挡下。
想要独自在尽可能不动用力量的情况下解决它们,恐怕不太现实……
迅速做出判断,风间华手中晶尘改换形态,穿过防守的缝隙,转而去阻碍敌人的动作。他执刀入阵,配合散兵发动更多的进攻。
光页在他身侧提示着与敌人最接近的魔物信息:黯色空壳、黑蛇骑士。对方的样子与坎瑞亚被侵蚀的战士不尽相同,不知道它们生前曾代表着哪一个文明,又是否预料到死后的残躯会被深渊意志侵占。
二人合力撬开防御,将敌人逐个绞杀。它们在空气中时而消失,时而骤然出现;幸好,它们至少不会始终隐匿形貌。
“还是上次遇到的那群人更难打。”风间华评价,“面对机械装置,物理攻击会严重损耗刀刃,动用元素力又会给自己造成精神方面的压力。战甲比机械好处理啊。”
“但隐身和空间穿梭是个问题。”散兵再度检查自己的刀,边看边分析,“尤其是涉及空间的袭击方式,从一处突然消失,在它们现身前,我们无法伤敌,必然落入被动防御的状态。”
兽境猎犬也可以通过隐没于空间的方式袭击,但全凭本能的闪现比起现在的敌人,差得太远了。
风间华颓丧得直薅头发,“最近几天,这样的魔物越来越多了。深渊……虚界力,到底是什么?侵蚀人类,又能令死者错误地‘复生’……”
这个问题二人都回答不了,不只是他们,恐怕整个提瓦特也未必有多少人能答出来。
散兵抬手去摸斗笠,摸了个空,尴尬地按了按额角。他半是感慨半是说明地回应:“恐怕连坎瑞亚的遗民都未必知晓。丑角、队长……他们若是知道,也不必调查深渊了。”
“丑角是打算复国吗?”
坎瑞亚的民众乃至于很多贵族,并不知晓罪人的恶行。在他们看来,无论是漆黑兽潮还是天理对坎瑞亚的灭国,都是突如其来的灾难。
“谁知道呢,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我猜,他至少会对天空岛做出报复。丑角对深渊的态度很暧昧,可能坎瑞亚人确实有什么触怒天空岛的禁忌研究。哈,说起来我也是使用坎瑞亚的技术被造出来呢。”
散兵的语气全无所谓,但风间华仍免不了垂下目光,心里一疼。他会不会想到自己的身世……明明是尊贵的将军大人的孩子,却要像孤儿一样无名无姓地被民众们一点点教养;明明已经是一个人类了,却因为畏惧而将自我的存在完全寄托于他人。
他转移了话题:“至冬的女皇会怕天理吗?天理毁灭了坎瑞亚,就可能再毁灭至冬。”
散兵冷笑一声,似乎想起了某个龟缩起来的、仿佛被吓破胆的家伙,“我不了解那位女皇,但她不是个懦弱的神。收留大量坎瑞亚的人才、技术,和毁灭坎瑞亚的天理几乎明牌相对。你觉得她会怕吗?”
是啊……那是敢在几百年后,近乎于在明面上拉起反旗的神。风间华眸光闪动,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而散兵在短暂的停顿后,又捏着下巴思索着补充:“而且,说不定,女皇和天理也不完全对立。不说这个,继续往前吗?我看你似乎累了。”
并不这么觉得的风间华:“我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