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猛然睁眼。

如果他没记错，那应该是在他短暂离开，回到二人身边之后开始的。博士的青年切片支开他之后，对少年切片说了什么？

意识飞快回到那个场景——三人拿着牌，围坐在壁炉旁的地毯上。

“哎，不玩儿了。”小薄荷丢下手中的牌，“小博，你和我才是同一战线的同志吧？你怎么总站在风间那边。”

“和虚长了几岁、却完全不成熟的另一个自己联手？我不要。”

“风间，我想喝红茶。”小薄荷指了指厨房。

“想喝你自己去倒。”

“我有报酬。”他晃了晃玩输了后被贴满纸条的脑袋，“作为交换，你很好奇我们的本体在对你做什么实验吧？我前不久见了他，可以和你透露一点内情。当然，不保证是真的。”

风间起身转去一楼斜对角的厨房。别墅里东西准备得很齐，他胡乱弄了点热水，随便加了茶叶、薄荷片和橱柜里的随便什么香料，又按至冬的口味放了致死量的糖和奶。

那家伙不是想喝茶吗？可以。当然，他也不保证这是能喝的。

不知道味道如何，反正不是他喝，他也不是第一次对那两个切片糊弄了事。那两人应该也习惯了。

他端着托盘往回走，远远看见他们聊得很投入。他隐约听见了两句话：

“……说，可……对计划……心动啊。”

“别忘了，自己的谎言是骗不了‘自己’的。”

蓝发的青年正咧开嘴，露出有些瘆人的笑容。他目光锐利地盯着少年切片躲闪的眼睛，专注得似乎连风间回来了都没注意到。

风间清了清嗓子，端着托盘徐徐靠近，“在聊什么呢？”

他把茶盘放到地毯上三人中央的位置，在原来的位置坐下。小薄荷端起杯子，看着怪异的茶色，略显迟疑。

“是很好玩的事。”小博对着回来的风间笑了笑。

风间还想追问些什么，却被小薄荷猝不及防地打断：“噗！”

青年切片痛苦地将红茶吐了自己一身。他木着脸，克制地放下茶杯，冻住衣服上的水渍。在几句关于红茶的吵嘴之后，他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向另一个方向。

——想一想，青年不能独立完成的实验，少年觉得不能被风间知道的实验……

他们对自己隐瞒了很危险的事。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风间停止回忆，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然而双脚刚一沾地，他体内骤然爆发出强烈的疲惫感。房间中监控仪器的运作声不知不觉已经变响了许多，身体随之变得格外沉重，仿佛它不再属于他，而是成为束缚他的又一重囚笼。

随之而来的是大脑内的轰鸣。

无数个声音在他脑内叫嚷——清亮而温柔的他自己的嗓音，不知何人的絮絮低语，向他而来的讥讽、嘲笑和辱骂；机械齿轮运作时嘎吱作响，巨兽的嘶吼几乎要震破耳膜。他听见晶石迸碎，听见冰冷的机械音在空无一人的监控室中报告：“清洗失败，放回缄默之棺。将在对象恢复后，继续针对记忆烙印重复清洗程序。”

那些声音是什么？清洗？他变成这样，是那个青年切片要对他做什么……

疲惫感从身体席卷到精神，愈演愈烈，凭意志力难以抗衡。风间的意识逐渐变沉，将他拉入梦乡。

浅发的少年无力地蜷缩在地板上，神情平和。

“符合预期，他睡着了。”

黑暗的房间中，骤然出现一双明亮的红眸。

小博站在门缝后面，看风间没了动静，走进他的卧室。他拿着探测仪，蹲在风间身边检查他的状态。

小薄荷跟在小博身后走进来，手里拿着风间的卧室中那些仪器的远程操控面板，背后还背着两具无意识的空躯体。

他把两具空壳扔到风间的床上，它们同样是风间的样子，一个复制体，一个人偶，头上戴着相同的复杂装置。

“风间的意识不在这具身体里了。”小博站起身，又去检测小薄荷带来的人偶躯体，“如果不出意外，风间可能被转移到了人偶里。”

等待检测结果的数秒间，小博忍不住揶揄：“你可真胆大。”

小薄荷用指节抵住下巴，双眼微眯，忽然露出一个有些邪气的笑，“本体禁止对风间提起散兵，禁止对他讲述黑棺的真相，但你还记得吧？在黑棺刚刚造成的时候……”

多年前的实验室里，众多切片围拢着他们的本体——“博士”，一起讨论着名为风间华的存在。

在亮着晶蓝荧光的大屏幕前，切片测试机3号对本体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黑棺能隔绝并代替风间华本体与所有晶尘共鸣，同时也利用共鸣，对所有的风间华晶尘中存在的记忆烙印进行清洗。

“身体和意识只是被分离开，二者的存活使风间华不会在其他地方复活；外面的晶尘即使聚合，也不会诞生新的风间华的意识。

“但反过来，从本体中抽离的意识体‘风间’，是否能主动利用晶尘共鸣进行意识投射？如果可以，I-01系列将成为我们愚人众的很大一股助力。”

“这有很大的风险。”博士意味深长地笑着，只说了这一句话。

回到现在，小薄荷的笑容与那时的本体如出一辙，“某种意义上，他默许了。我不久前在本体那儿找到了资料。我想让风间，对其他形如空壳的晶尘聚合体，进行意识连接和投射。”

小博不由得舔了舔唇，他对实验结果很好奇，这才同意配合他，拿出控制风间的手段。但他有些顾虑，“动用黑棺，恐怕会有风险。”

“你不觉得担心得有点晚了吗？无论有什么风险，实验都已经开始了。”

探测仪发出滴滴的声响，青年迫不及待地从小博手里抢过它，看着上面的读数，良久不语。

“怎么样？第一步结果如何？”小博忍不住询问。他把探测仪拿得太高，他什么也看不到。

青年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失败了……”

“什么？”小博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愣了两秒，他茫然反问，“你在这种时候开玩笑吗？”

“不……真的失败了。”他拧着眉，脸上的狂妄渐渐转为焦虑，失控感令他陷入了熟悉的无能为力的境遇。

“对风间的引导并不成功，他完全离开了06型复制体；他没有进入人偶，因为人偶显得粗制滥造？但和06型几乎完全一样的复制体也没有被选中。黑棺没有警报，他没有返回本体……”

小博连忙追问：“你是怎么做的定向牵引？”

“黑棺共鸣，力场，足够强烈的晶尘内烙印的执念牵引……”说着说着，青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从本体那里找到的资料上明明写着……”

越想越乱。青年支着下巴思考：本体留给他的资料，失效的意识牵引和警报系统，曾经无数次尝试逃跑又被洗去记忆的风间华……

“没事。”他忽然镇定下来，“‘我们’已经对风间华做过几千次清洗，至少他绝对不会记得散兵，还有希望。”

小博痛苦地捂住脸，“这话你去和本体解释。”

“你觉得……我这次私自行动，本体会不知道吗？”青年脸色阴沉地发出一声嗤笑，“在本体的计划中，要让风间在特定的情绪下脱离身体；我修改后的方案仍保留了这一点。这大概是他没有亲自动手的原因。

“我今天的行动一定是他算计好的——连同我曾经的失败，和我急于证明自己的情绪。”

小博怔忪一瞬，抛开了本体的事，“最关键的问题是，风间华的意识不在这里，能是跑哪去了？！”

风间的三具空壳躯体毫无生气地躺在室内，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