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有条不紊地进行。
在小博看来,风间是他的实验对象,也是一件玩不腻的新奇玩具。他热衷于观察这个奇特的个体,享受风间的恐惧,也监视着博士所说的“试验机06蕴含的风间华的意志”。他会慷慨地给风间许多博士所不允许的自由,以期削弱他的反抗意识,谋求对方的配合。
而对风间来说,小博是他需要对抗却又可以争取利用的存在。少年切片的行为贯彻着博士的意志,亲手执行着各种惨无人道的实验,其行为的“软弱”却留给风间许多喘息的时间。
风间没那么讨厌小博。切片有什么可恨的呢?仇恨有一件算一件,都被他累积到了切片们的本体博士的头上。
“今天的实验就到这里。”
小博做出了最终宣告,又一日漫长的实验结束。
风间离开实验仪器,双手搓了搓脸,重新披上宽大的白袍。小博将一叠报告递到他手里,很放心他似的,自顾自地回去收拾实验器材。
他席地而坐,埋头阅读。厚厚一沓纸页,上面写满了各种晦涩难明的术语和令人费解的图表数据。他随手翻翻最新的测试报告。
“适应高强度环境……无黑棺影响迹象……意识正常。”
缺乏具体的实验立项资料,仅看结果,即使是风间也猜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问小博:“黑棺是什么?”
“黑棺,或者以正式名称称呼,缄默之棺。”小博说着,放下了手里清洗的工作,他靠在台边单手叉腰,饶有兴致地欣赏风间的表情,“你的本体就被放在缄默之棺里。”
风间不为所动似的,借着阅读报告垂头,将一切隐藏在阴影中,“这么看来,作用是限制我的本体啊……为什么要对我的本体做特殊限制?”
“你知道——”
话音突兀停止。
小博的话刚开了个头,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就见戴着白手套的手从小博背后伸来,按住他的嘴。
蓝发的年轻男子略略晃了晃少年的脑袋,凑在他耳边低语,“你的胆子可太大了,什么都敢说。你不怕本体知道,把你和风间一起销毁吗?”
小博神色不屑。
“呦。”风间笑着对青年抬了抬手,算是打招呼,“小薄荷也来了?”
“我希望你能好好记得我的身份——多托雷测试机3号——然后对我保持一点作为实验体应有的畏惧。”
青年在实验之外,总是连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欠缺。这位自负的研究员不会对实验体抱有多余的感情。
风间早已习惯这家伙的冷漠,径自调笑:“怎么,小薄荷这个称呼不好听吗?或者薄荷乌鸦?薄荷冰棍?”眼看着青年的表情越来越黑,他安慰道,“凡事要往好处想,你看,你们的本体还被我叫薄荷肥鸡呢。给你们起的外号可比给他的好听多了。”
小薄荷面露嫌恶之色,咬牙切齿地说:“要不是本体不在意,给你留了争取口头上的虚假胜利的机会,要不是我们作为切片不能做多余的事……”
“承认吧,就是自己不行。”风间没被小薄荷吓到,他站起身走到小薄荷面前,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把后者看得格外不自在。
“博士造了那么多个切片,就属你和小博最不会斗嘴。上回小辣椒来拿我做实验,都把我说哭了。”
风间蹙眉,演出一个楚楚可怜的表情,微微弯起上身,做捧心状。
小薄荷被恶心到了,十分不自在地偏过身体,往小博身后缩了缩。
“小辣椒又是谁?”小博顺势扒开小薄荷捂住他的手,疑惑地问。
“那个戴护目镜的疯子切片。脾气很暴躁,说话时比辣椒还呛人的那个。”
小博和小薄荷对视一眼,大致猜出了对方的编号。那是和他们这些测试机不同的正式切片,是所有人中最疯狂的切片之一,是某个刚被逐出教令院的博士。
学者切片们和他们两个不一样。博士厌恶脆弱的情感,在技术还需调试完善的时候,他选择他觉得无趣的人生片段,制成了最初的一批测试切片。他们这些最初的切片,身上都带有人性的软弱,而后来的切片不会如此。
小薄荷对此感到厌烦,“不提这些,我有一项实验要做。”
“什么实验?”小博抱着肩膀,这家伙有实验,跑来他这里干什么?
“一起玩游戏吧。”青年看看风间又看看小博,“我要调查风间的社会化能力。”
闻言,风间的心思飘到了实验台上。他还有自己想做的一些实验,但是,一起玩,这是难得的和小博以外的博士切片进行日常交流的机会,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
——风间想要逃走。
在他刚刚被制造出来时,博士说,名为“风间”的存在只是一个切片,他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从自身稳定下来开始,风间一直被关在这里。他在实验中累积出自己的记忆,从书本和实验报告中构建对世界的认知。乏味又痛苦的生活日复一日,令他反感。
他明明没见过本体,也不知晓有关他的任何事,却莫名觉得本体会赞同他逃跑,赞同他离博士远一点。
风间站在一边浮想联翩的时候,小博和小薄荷聊了起来。
小博放下抱着的胳膊,嘲讽这位经常脑子短路的实验员:“怎么,你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愚不可及,打算自我毁灭了?我可以替你通知本体,把你摧毁。你留下的遗产我会好好利用。”
小薄荷则像是在遮掩什么似的,扶住额头,撇开视线,“实验本就有出意外的可能,我只是遇到得多了点。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有本体指示……不说这个,我现在需要借这个实验转换思路,你不愿意配合就走,把风间留给我。”
“那可不行。”小博哒哒两步跑过去,抱紧自己中意的实验体,“本体说了他归我管。”
“不愿意放下,你可以一起来。游戏人数越多越好。”
不知道小薄荷是怎么想的,竟然将实验内容定为三个人一起打牌。
对复制体和切片而言,他们可以轻易掌控任何一种游戏的局势。他们从洗牌开始便能记住每一张牌的位置,加上对其他二人的了解,谁会出什么、能出什么,手里有哪些牌……全部都在意料之中。
后续的一切乏善可陈,小薄荷禁止了他试探般的提问,风间机械化地丢着卡牌,整个过程变得十分无趣。
实验一做就是一整天。深夜,风间昏昏欲睡,几乎都快忘了这是一场实验,他们三个一开始的目的不是打牌。
这真是实验吗?
至少风间觉得不是。社会化实验不会这么局限和草率。不知道,那个切片到底有什么目的,用这样无聊的事挤占他的时间又是想干什么。
风间困倦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摇摇晃晃地打算回房间休息,临走前没忘了问小薄荷一句:“所以,‘社会化能力’的测试结果如何?”
小薄荷没给他纸质报告,十分流利地口述,说完便迫不及待地在口头上送风间离开。
就这么放他走了?
风间困惑地抓了抓头发。他走进走廊,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少年和青年切片并肩站在原地,似乎在很愉快地聊着什么。察觉风间的视线,两人对这边摆摆手。
风间更加困惑地挠了挠头。
沿着楼梯走到地下的仓库,他回到了摆放着各式设备的库房一角。在这间简陋的“卧室”中,监控设备持续运行,实时报告着探测范围内的风间的身体状况。
躺在自己那张从实验台改造而来的床上,风间闭目仔细回顾今天的一切。
——验收各个人偶的能力,遗憾地发现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具有自我意识。将人偶转交给博士的切片。
——配合实验,和两个切片交流,但没能套出有用的信息。
今天得到的唯一有价值的情报,还要数那份实验报告。
“有点亏。”风间心下叹息,觉得他又白白浪费了一天——尤其是打牌。比起和博士的切片打交道,他还是更喜欢独处。
风间没找到可以获取更多情报的机会,把怨念集中在手里的牌上。小博和小薄荷完全不在意游戏,输了很多次。
不……不对。
小博确实对游戏不感兴趣,打牌硬是打出了做报告的氛围;但他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而是从中途忽然对游戏丧失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