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的少年向外走去，推开房门的一刻，小鸟飞落身后，瞬息间化作青年的身影——他经过多日积攒能量充足，今天，风间华有化作人形的必要。

倾奇者与风间华并肩走向须弥城。

学术之城如往日般祥和安宁，街头巷尾，人们谈论着教令院的话题。

健康之家里，医师们议论纷纷：

“你听说了吗？魔鳞病那个特批项目被封存了……唉，患者们更不容易了。”

“不奇怪，因论派的人研究连生论派都解决不了的疾病，能有什么好办法？真想知道那个匿名学者是怎么获得特批的，我每次立项都被打回……”

沿路向上，教令院的学生们闲聊着自己的见闻：

“没什么可研究的，艾尔卡萨扎莱宫确实预算超支，但那不是因为死域爆发，甲方免去了所有额外支出吗？死域现象越来越多，有这种倒霉事也不奇怪。”

“但我总觉得账实不符啊，那可是桑歌玛哈巴依老爷！卡维学长真的能靠她解决成本问题？”

“桑……这么说确实。成本、实用与艺术价值取最优选……”

向圣树之上走去，热闹的气氛渐渐变得冷清，等到了神明居住的净善宫，已经罕有人迹。

士兵拦住了二人。

倾奇者不由得皱起眉，“什么意思？”

草之神可不会下令阻挡他。

少年看向被长枪交错挡住的宫殿大门，恰在此时，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门内走出来。

“阿扎尔，这是你的命令？”倾奇者冷声质问。

“这是神的意思。”须发皆白的大贤者双手虚托，“前辈，你也见过她，难道你忘了吗，小吉祥草王大人是自己拒绝走出净善宫的。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把沙漠中风滚草一样、漫无目的而又狼狈的流浪，当作生活的信仰。”

风间华不吃他这一套，跨前半步，“哪有人宅在家里，却在门口安排保镖，在朋友拜访时直接举刀的道理？”

阿扎尔脸皮抖了抖，对着风间华皱起眉，“你……你又是什么人？”

风间华站在倾奇者身前，单手叉着腰，“反正我和纳西妲的关系比你好。”他反手拍拍倾奇者的肩，“他也一样！”

“大家别吵起来呀。”小草神的声音在几人耳畔响起，“守卫们，请让他们进来吧，他们是我的朋友。”

神明发话了，门口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被压住。

风间华抬起下巴，拉着倾奇者走向净善宫的大门，与阿扎尔擦身时还没忘了故意撞他一下。士兵们看着踉跄的大贤者，连忙去扶，却被他挥手拒绝。

阿扎尔看着二人的背影——尤其是风间华，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进入草之神的居所，倾奇者开口：“阿扎尔的状态不对。”

风间华面露茫然，“啊？”

“他往常对我又敬又怕，今天却忽然会顶嘴了。”

“是知道你研究失败的事了吧？”

来净善宫的路上，他们也听见了，有不少人旧事重提地谈论：让因论派的学者研究魔鳞病，荒谬！

“不无可能。”倾奇者不置可否，“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几种可能性吗？窃国者或顾命大臣。”

那是风间华曾经提过的，这个世界可能的未来。

其中一个未来，教令院的大贤者阿扎尔在须弥联合博士囚禁草神，妄图以人力造出新的神明。

他不知道后面的故事，风间华不愿意讲，肯定不是个好结局。

当然，他也说过另一种未来：阿扎尔是小草神的“顾命大臣”，帅老头协助纳西妲处理政务，也把年轻的神明抱在肩上，让她向远看。他教她如何与世人相处，引领她成为一个懂得善待自己的好神明。

但这两种情况和现实明显不同。

一方面，造神计划需要漫长的前期准备，尤其是虚空终端的力量。现在，虚空终端仍受纳西妲监管；倾奇者为博士布下的陷阱未被触发，教令院一切正常；叛乱条件不充分。

另一方面，阿扎尔对神明如过去的贤者们一样疏离。他的好意十分有限，绝对配不上风间华口中的评价。

倾奇者对人的感情十分敏锐，他戳戳风间华的胳膊，“阿扎尔对我不复往日的敬畏，回避的态度下还隐藏着莫名的狂热。他刚才还特意盯着你。”

风间华愣了一下，咧开笑脸，调笑道：“怎么，这也能让你吃醋？”

倾奇者愤愤锤了他一拳，“说正事呢，少开玩笑！”

“好吧。不过我觉得不奇怪……”青年摸摸自己空荡荡的耳朵，“须弥城里的人都戴着虚空终端，我这一路上不是一直‘万众瞩目’嘛。”

两人走到小草神面前。

绑着单马尾的神明迎着他们小跑了两步，在二人面前站定；孩童的身形还不及倾奇者胸口高，却要背负起格外沉重的命运。

“是来和我告别的吗？”纳西妲背着手看向两人。

“是。我们要走了，或许会离开很久。”倾奇者不抱希望地又一次劝说，“如果你想送我们一程，一起去城里走走……”

年轻的神明浅笑着回应，“我会在虚空终端后面陪着你们的。”

“好吧。还有件事——或许是我想多了，但你最好警惕阿扎尔一些。”

位高权重的大贤者。

五百年过去，一代又一代的大贤者，没有一个人想过，让小吉祥草王——新任的草之神，去尝试解决坎瑞亚灾难中大慈树王没能解决的……深渊在须弥留下的烂摊子。时至今日，他们可能早已忘却须弥的危机。

还未被允许尝试，便被人不断地指责其软弱无能，这就是须弥的草之神的困境。

阿扎尔和其他人不同。

他希望草之神走出净善宫，为他提供助力，但小吉祥草王拒绝了他。幼童般的神明拒绝展现神力。

为什么不愿意为他所用呢？至高无上的神，人力难以企及的智慧与力量，予众生平等的爱与荣光，超脱俗世的存在……

大贤者走入智慧宫，电梯一路下行。

他不紧不慢地走向某个秘密房间，推开门，一片银光如初见时那般映入眼帘。

昏暗的房间里，雪亮的白发铺陈地面，宛如涌动的浪花；眨眨眼睛便能看清，它们真的在地面上轻轻晃动着，就像是小动物晃动着自己的尾巴一样。察觉到有人进门，它们纷纷抬起发尾，像蛇一样摆出攻击的姿势。

阿扎尔看着青年的背影，不敢上前，“如你所说，小吉祥草王同意了我加派护卫的请求，接下来可以逐步控制住她。”

“这是好事。”青年嗓音嘶哑，“我会尽快获取虚空终端的全部权限。造神计划会如你们所愿逐步展开。”

“……”

“还有什么事想确认？”他转过身来，灰暗的双眼与阿扎尔对视，熟悉的面容让大贤者表情抽搐。

青年颈侧有两条机械管道伸出，不难猜出它们占据了血管、气管和部分声带的位置。管道另一端在心脏附近隐没，像是与他胸口嵌入皮肉的那枚紫色的神之眼相连。

他动作如机械般滞涩，抬臂指了指自己耳边的虚空终端，“我接入虚空终端窃用算力，却未被任何人察觉。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和博士大人的力量？”

阿扎尔冷笑，汗珠却不知不觉从额角滑落。

“因论派的流浪者——他身边的那人也是你的手笔？”

尽管容貌被凌乱的长发遮住大半，尽管黑甲遮掩了部分体型，尽管他嗓音嘶哑……阿扎尔认得出来。

“你有所猜测……没错，那是计划中的一环。他是风间华，是散兵大人的私有物，是博士大人故意放走的，一半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