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笼摇曳,忽明忽暗的火光一下一下扫过季照安头顶,江熠忽然发现自己看不透这个徒弟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混账又想在他这里得到什么。只是之前这小子明显赌的成分更多,面上再如何嚣张强势都是虚张声势,但这次似乎志在必得,一手以退为进用的炉火纯青。
——季照安这次要的,他迟早要给出去。
江熠眼底复杂,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一方面来说,纵容季照安对他使心计用手段是他自己的决定,他看不透说明季照安成长了;另一方面而言,季照安需要的,他本就都会给他,至于主动还是被迫结果也都一样,那便谈不上什么咎由自取,更犯不上为此困扰,真要说起来……或许是一种荒诞的失控感。
不论何种失控都会让人本能地产生危机感,这种本能让江熠眉心拧起,毫无防备的内心刹那竖起一道高墙,但——
不该如此。
为人师者,无论如何不该提防着徒弟,心有隔阂注定不能倾囊相授,他不能对季照安这样。
江熠阖眸,极轻地沉出一口气,再睁眼时已恢复如常:“想要什么?”
季照安愕然抬首。
江熠眸光岑寂,重复了一遍:“想要什么?”
季照安无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袖,张了张嘴,迟疑道:“我想……知道师父。”
“……”江熠平静道,“知道为师的什么?”
季照安吸了口气:“师父都会告诉我吗?”
江熠愈发猜不透面前这混账究竟想干什么:“你想知道什么?”
季照安斟酌道:“……都行,师父从小给我讲起?”
江熠无言凝视。
“好吧。”季照安看上去有点委屈不甘,“那师父和云伯认识多久了?云伯是师父最知心的好友吗?”
江熠神情探究,季照安抿了抿唇,随口扯了个理由:“感觉师父和云伯很好,但是我就没有这样的好友。”
“十八年,莫逆之交。”江熠忽略了季照安蹩脚的借口。
“……十八年,莫逆之交。”季照安呆住。
十八年,江熠与云沉相识甚至是在他还未出世之时,他们一起跨过的时光已经比他现有的人生都长,他拿什么越过去?
“倘若来日走投无路,无论何时,你都可以去找你云伯,宗门之外,唯有他会如为师一般护你无恙。”江熠道,“云家旁支众多,均不可信,若要寻他记得去昌玉城云家主家。”
“没有人能和师父一样。”季照安忽然道。
“……”
季照安缓缓抬头,看进江熠眼底:“师父觉得和云伯相识甚久、能称一句莫逆之交,所以什么都可以托付是吗?”
“时间就能代表一切吗?那我的一生都会和师父有关,师父的所知所想我都可以去了解,师父也会像这样信任我,觉得可以将什么都托付给我吗?”
江熠拧眉:“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季照安喉间发出模糊的笑声,他猛地抓住江熠的胳膊:“十八年又如何?是,我今岁也不过十七,那也只差了一年!师父难道不是和我在一起更久?难道师父不在宗门的这六年,都是和云沉在一起么?!”
季照安的语速极快,一句句囫囵迸出,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他脑袋晕得发懵,被妒火冲昏了感官,以至于并未在意到背光处江熠冷下来的脸色。
季照安的疾言厉色突如其来,三日前闪过的一个念头忽然出现在江熠脑海——他的徒弟似乎真的需要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了。
“季照安,”江熠道,“我教过你尊卑有序、教养礼数。”
为人的基本,能教的他早便教过了,剩下的不过是修炼和求生的本领,独立于情感之外,实际上迟早要离开他的季照安,现在已经无需他继续这般披肝沥胆。
……尊卑有序。
云沉、云伯。
季照安咬牙死死盯着眼前人:“一个称呼而已,我改就是了,弟子只是不明白,十八年相识就可以称为莫逆之交、就可以让师父将我都托付出去?如果不是日日相见相知甚深,师父凭何断定云伯一定能护我无恙?没有陪我的这六年,师父都是和云伯在一起么!”
江熠盯了他少顷:“你在想什么?”
“……”
“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之事,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但季照安,我再如何纵着你,依旧是你师父。”
“……”
“你是在教你师父做事么?”
“……”
修长的指尖挑进衣襟,季照安猛地一个激灵,还没来得及捂住长命锁就已经被江熠勾出。
火光点亮了玉石的莹润光泽,微小的法阵若隐若现,那是上次在血腥漫天的洞府中,季照安布下的障眼阵。
他刚与江熠发过誓,不会因任何事生出心魔,扭头就撞见江熠重伤昏迷,说心境不受影响是假的,但他不敢让江熠知道。莹白的光辉照亮半个洞府,季照安冒着被灵力绳勒死的风险布了个小小的障眼阵,收拢了长命锁的所有光辉,再没撤下。
江熠的拇指缓缓摩挲过长命锁上的深浅纹路,障眼阵清清楚楚映在他眼底,切实的欺瞒一览无余。
季照安瞬间就冷静了,耳膜中鼓噪的全是惊慌的心跳声。
“你与人相交之道我不清楚,纪修以命相护在你眼中亦不值一提,但我能让你相求之人,必是我可以交付后背之人。季照安,你脑中的百转千回只有你自己知道,但你既有疑虑,为师自当替你解惑——”
“破釜之战,”长命锁从放下的手中滑出,江熠简短地道,“生死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