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越沂站在院子,望着被装点得喜庆的婚梁,还有洗刷得焕然一新的回廊,每一块地砖瞧着都让人赏心悦目。
越沂不由得舒展双臂,弯了弯唇,自从昨夜见了晏清一面,睡得果然好多了。
“沂娘子,这可如何是好,明日你的婚典便要到了,眼看着大伙儿实在走不开,小阿时的风筝……”
越沂忽而想起先前素囷带着晏时放的风筝被树杈戳坏了,不久前找到了将离城内最善于做风筝的老工匠修补,约好了今日去取。
见大伙儿一脸为难,越沂蹙眉,挥袖道:“无妨,我的婚事这阵子有劳诸位,待到成婚后,我给诸位多发十日的工钱,再轮休一日的探亲假……”
众人一愣,随即欢呼不已。
越沂笑了笑,又道:“至于老先生那儿新做的风筝既是好了,我今日自去取来便是。”
“沂娘子一路上小心啊。”
越沂点点头,拢了拢春裳宽松的衣袖,不过是来回取个风筝,左右能碰上什么事儿呢?
“哎呦,明日就要做新嫁娘了,竟还劳烦越小娘子亲自跑一趟。”
老工匠眉骨深邃,笑得慈祥,转身将焕然一新显得栩栩如生的燕纸鸢从架子上取了下来。
“多谢老先生,将纸鸢修补得这般好。”越沂笑着递上工钱,顺带着送上了一袋沉甸甸的喜糖。
老工匠双手接过,笑得又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
“老先生也是,愿日后身体康健,您这门手艺难得,若是好好传承下去,定是极好的。”
越沂眉眼弯弯,手持精美雅致的纸鸢,心下满意得紧,继而踱步,缓缓走出了匠铺。
路过了一处小巷,余光忽而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蜷缩在角落,伴随着几声犬吠,越沂脚步不由得一顿,侧过身来远远观望。
“阿福叔?”幼年的记忆里,自娘亲早逝,阿福叔是最疼她的人,如今怎地沦落在这巷子尾和野狗抢食。
闻声,那人一手压面,一手撑着地砖便要背过身去,极为艰难匍匐着逃窜。
越沂的眉心蹙得愈发紧了,那人狼狈不堪踽踽前行的动作,像是跛了脚。
抄起路边一根木竿,越沂上前将那些野犬赶走,快步上前扶起他,轻声问:“阿福叔,你的……腿?”
老者垂下手,露出一张极为沧桑的面容,开口间,嗓音如同破碎的风箱,他眉目沉沉,断断续续地阐述当年的景况。
越沂不料,阿福叔原是与她一般,多年前撞破了大夫人与外男苟合一事……
在那之后,她被大夫人设计联合算命先生冠以“来日祸国之后”的恶名,逐出了越府,流落到城外偏僻的山洞里,时刻忌惮林间野兽度日……
而阿福叔不仅被打断了腿,吞下滚烫的热水,硬生生烫坏了一口嘹亮的嗓子,又因着不识大字,这才保全了一条命,在府中做着最脏最累的活计。
前不久,又因着越府二小姐与侯府的世子爷要成婚,侯府来人相看时,嫌他晦气,越府大夫人便顺势而为,将阿福叔逐出了府。
越沂不曾忘记,尚在越府时,阿福叔曾在她被大夫人关进柴房后,偷偷给他送过干粮,这份恩情她自不会忘。
“既是无处可去,不若随我一同回铺子。”平日里做些洒扫的活计,倒也轻省些。
阿福叔眼睛一亮,作势便要跪下磕头,被越沂伸手拦下。
越沂走在前头带路,预备跟他讲清楚接下来的安排,不料脑后传来一阵剧痛,眼前骤然间一片漆黑。
“大小姐,老奴迫不得已,多有得罪……”
越沂双眸紧闭,被暗巷内隐蔽的人稳稳接住抱起,原本攥在她手里的风筝轻飘飘的,坠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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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盆冷水浇醒,越沂垂下眼睫,低头,扫了一眼浑身的婚服,以及捆在身上的红丝线拧成的麻绳。
“我的好姐姐,许久不见了,真是出落得越发美了。”拍了拍手,越二小姐身边的几个丫鬟便上前替越沂重新抹上了脂粉。
“姐姐这幅面容,还有这身段,真是便宜了那位病秧子呢。”捏住了越沂的下巴,越二小姐左看右看,皱了皱眉,语气带着几分嘲讽。
病秧子,她口中所指的究竟是何人?
越沂紧紧盯着阔别多年的庶妹,一时间竟有些缓不过神来。
“很好,把世子妃看好了,若有任何闪失,拿你们是问。”
那几个丫鬟纷纷应声。
越二小姐冷哼,甩了甩袖,转身出了暗室。
坐在冷板凳上,越沂沉默地抬头,望着顶端缝隙透出来的光线,三面围绕阴湿的石壁,昏暗不昧,耳边传来了些许水滴声。
此处,分明是越家大夫人撺掇越老爷生前设的私牢。
隐隐约约的,越沂闻到了一股酒香。
想来为了做掩饰,那地窖中放了不少的陈年酒酿。
天色越发暗沉。
老街口的铺子后院已经乱作一团。
沈小妹拉住了素囷的手,焦急不已,“姐姐还没有回来吗?”
素囷扶了扶她的手背,“我已让人去请了晏尉,有他派人去寻,想必很快便能找到沂娘子了。”
月上中空,晏清站在院中,脸上已是阴云密布。
“还是没有找到沂娘子吗?”素囷脸色煞白,眼眶发红,“都怪我今日不该纵着她一人出门的。”
“咚咚咚──”
“门外有人求见。”沈娘的丈夫站在台阶前拄着手杖,扭过头,扬声朝里头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