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赵贺祖母晕了过去，厉童知道自己惹了祸，连忙加紧速度从画像里挤出来，跑过去掐住她的人中。

赵贺扶着外祖母靠到树下，看着那个“人”。

“你能让他的脸恢复正常吗？”他看着这流动的人脸，声音颤抖。

厉童一挥手，那人脸顷刻恢复正常，俨然是一个十几岁少年的模样，长相普通。

与此同时，赵贺外祖母也醒了过来，猛吸了一口气，赵贺轻轻拍着她的背。

外祖母见到那恢复正常的人脸，眼睛骤然睁大，脸上好像见到鬼一样。

“阿佲，你，你不是死了吗？”

“你认识他？”赵贺看着眼前呆滞的人脸，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位亲戚。

“你不是死在城门口了吗？”

外祖母话里有深意，这下连厉童也不明白了。

在赵贺给她讲明白厉童的来历之后，她站了起来，攥住那照明的石头，往那“人”的脸上照去。

“是你没错啊，如果厉童可以操控尸骨，那你的尸骨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她逻辑清晰，一下子点出了要害。

赵贺的大脑也有如被一团疑云笼罩，“祖母，这人……不会是十几年前死在风城大战中的人吧？”

祖母不曾出过城，唯一能接触到的战役，就是这一场。

外祖母眼中蒙了一层水光，对着那她叫做阿佲的人看了又看。

“是，他是那时你外祖父在守城士兵中认识的一个孩子，不过十几岁年纪就父母双亡，你祖父很照顾他，他们同属于士兵中的一个分队，一同战死在城门前。”

“那他们不应该都葬在深处的墓穴中吗？怎么会只有他，单独被抛在这荒郊野外里？”

厉童本想吓吓赵贺，却把外祖母吓得不轻，早识趣地钻进了画中，此时伸出一只手，打了个响指，弹指间那“阿佲”已经消失。

赵贺捡起那画像，拍拍土放进怀里。他把那块骨头交给外祖母，祖母看着那块骨头，脑子里想的却是多年前那个孩子穿着不合身的皮甲，迎着暴烈的日光拼命睁眼的样子，那时候他喊“大哥！大嫂！看，我终于能上战场了！”

他死在城门前，一箭穿胸，手里的剑还未挥出就已落下。

丈夫作为将领，身上全是深深浅浅的刀伤，最深的一刀结束了他的性命，大战过后，城里的居民踏着紫红的土壤，拖着拖车去拉尸体，女儿已经远嫁暂时回不来，她一个人拖着车，把他二人的尸体拉进了鸟叫声阵阵的森林，那里是城主林荣设置的一处墓穴，守城勇士的尸体被安置在这里，森林寂静，只有每年的这一天才会热闹一会。

“老伴，我有事相求。”他头发花白。

她眼睛生了细纹，笑得仍然好看：“怎么了？”

“那孩子，我劝不住他，他一定要上战场，如果他死了，你能不能……”

“不用说了。”她夹起馒头堵住他的嘴，“你们不会死的。”

手臂从车上垂了下来，她咬紧牙关，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把麻袋下的手重新放回车上。

林景这些年竟没有丝毫变化，这里的空间诡异地停滞了，只有她更老了，外孙也长大了。

停在原地踏步，谜底不会自己揭开，赵贺把外祖母扶起来，两人互相搀扶着，朝森林更深处走去，每走到一棵大树面前，赵贺就停下来摸一摸枝干。

他将那刻痕的形状记了下来，忽然心念一动，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这是杜荆竹被附身后，魔尊提醒自己收拾的，是那张画的胡九院子里的“人”的大致样子。

他们本想找人问问画像中的人是谁，但因为后续的方士大会，一直没有行动，刚看到祖母唤那人“阿佲”，忽然意识到祖母在风城住了一辈子，也许认识这几个“人”。

当画像被展开时，外祖母的眼睛又湿了，泪水扑朔朔落下来，把赵贺吓得手忙脚乱，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只好赶紧把这幅画的来历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这都是……这都是……都是那些人……”

“那些，那些骨头在哪里……”祖母哭得倒了气，赵贺连忙拿出酒壶让她喝下两口烧酒。

“那骨头都在——那胡九的院子里，不过现在可能不在了，因为胡九已经把房子给收回了。”赵贺老实回答。

正说着，一股冷气袭来，赵贺咳嗽了两声。

他们已经走到了那片埋骨之地，携着土腥气的风吹过他们的脸颊，外祖母感觉自己又老了几分。

原本旧例是按衣冠冢下葬，城主特许民众捡尸下葬，好让百姓心中有个寄托，城中其他百姓的尸体则多为火葬，火葬的尸体骨头，厉童是没办法使用的，因为这火是极阳之物，妖怪使用容易反噬其身，灰飞烟灭。

外祖母在一片坟包里找了一阵，朝着树下的一座孤坟走去。她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来祭拜。

掏出烧酒，她往坟包上撒了撒，拉着赵贺跪下身来，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响头。

说来也怪，这些年她们未曾清理坟前的荒草，可似乎是苍天有怜，这些坟上都未长荒草，大多只是些细嫩的小草。

说是每年这里都会热闹一番，其实每年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一是当时那些勇士的家属大部分已经去世，二是来这森林的路十分坎坷，那些活下来的已近耄耋之年，腿脚不便不能前来，现在能来的，基本上都是由子孙辈陪同前来。外祖母从小习武，身子骨比平常人强上不少，这才每年支撑着前来。

赵贺正欲跪下磕头，膝盖忽然被硌了一下，肿起一块，痛呼出声。

“怎么了？”

“我刚被一个东西硌了一下。”赵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