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神’
千归兰被这二字拦住,正好停在士字街头的中点,或许也是十字街头,左右就是鸿鹄二街,前方天门山洞。
左,鸿士街,红声红色,喜事满满,笑脸热闹场。
右,鹄士街,白面白意,丧事戚戚,静默心哀处。
都未见其踪影。
总不能,是在后面?
似是听到他心中所想,那四个字拆解散开,根根笔画飞过天际。金横金竖,引他目光飞于天际。
此时仙界散乱如麻,细小金文穿梭其中不甚明显,千归兰盯得紧,才未叫它失去踪影。金文也知,故而飞得慢。
适逢。
吉时已到,鸣钟献礼。
红事场向天,燃爆了一根清天花烛,意在讲,看好,喜事临门、诸事皆宜、邪恶消弭,再乱也碍不着这天大的喜事。
花烛触空,对空诉说此行来意,无论或明或暗,或存或消,或生或死,或动或静,或乱或安。还请你脱离一瞬,停一瞬时光为我,此乃天意,你我难违。
一时。
天光乍灭,四下具暗,唯余花焰烛火长流而下,金流如水,沐浴众生。
这游离的一瞬,静谧的一瞬,足以清明此间,五彩昏黯。
金文坐享其成,在暗空中变得明显,流下,文上,穿过红白喜事、玉楼金阙、银尘灰烟。
飞往那有意引它来的一只手上,环环相绕着,随后那手张开,令它消散于掌中,文已到,此果结。
将之金文收于掌中,云孤光也不急于飞下,而是舒气平心,仍立于楼顶一抹珠光上回看过去,默然环臂,风致翩翩,游历尘世三千遍,只身仍似少年郎。
金流亦在消散,但天仍暗。
凤于暗中寻光。
其,暗彩玄衣,居高静谧浮寒,玄绫游风飘荡,失意抱臂垂眸,目色淡然长寂。
剑客打扮。
凭生孤月之感。
烟云焰暗交错间,千归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明月十足的夜晚。是夜,是月。但何时?百年前?百年后?
无故,令他感到超若自失。
仙天神地,人道鬼路,妖思魔想,尘世纷纷,何时了了?诚然,顾不上一时一刻,但明月仍是明月,见者仍是见者。
总归是,心中难去的一轮皎洁明月。
也是,那一夜,未见完的风光明月。
千归兰过目不忘,但各景之中,尤其书中景,是万分过目不忘,只要写下来,便会一直记得。
他这么想,便这么写了下来。
以指代笔,一撇一捺,在无字天书上写下。
——清然玉立,临风无限明月。
写完,千归兰再抬头一望,那黑影不见了,左右一寻,也不在左右,只是余光一扫,在侧后处,抬头看去。
那神仙正看着他的书呢。
可惜,书被他端在手里,却空白一片,无字本就空白。
“写了什么?”云孤光这么说了一句,好似问千归兰,但视线一直在书上,不知道问谁,也就没谁应他。
或许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只见他以五指用力,整页整页地翻无字天书,毫不客气,千归兰虽抬着书任他翻,但看得有些心痛,几次都想阻止,又怕引火上身。
自然是谁写,谁最清楚写了什么。
千归兰侧目看云孤光的侧脸,他翻的认真。
天已明媚如初,长街旁,翻得无字终于忍不住了,巧色应对。
‘至上秘’
好字,引得云孤光停了下来。
“出个价。”云孤光道。
‘无价’
云孤光手一转,聚石成剑,转手一提,穿过千归兰两条胳膊中间,剑身直抵无字书,作势要从中间生割了他。
这怎么敢的,主子还在。
“这是我的书,别伤了它。”千归兰见状,制止道。将云孤光的手按下去,把无字合上捏紧。
云孤光眼底含笑意,随手将石剑扔到一边,又碎成沙石,转身问道:“你要去哪?”
“三仙殿,随意转转。你不去云家吗?”千归兰道。
“冬日便回云家,如今尚为秋末,还有些时日。”
千归兰下意识看了看街上,秋末,却并无落叶,唯有一些仙家殿宇和无名摊位,不像凡间,仙雾腾腾,一见便知是仙界。
这才反应过来。
“嗯。人间半阳半阴,四季分明,仙界好似均为纯阳之境,看不出时日变化,在这里,总觉一时与一日相同,白驹过隙。”千归兰道。
云孤光知其所想,便说:“神界不同。”
“有何不同?”
“去了便知。”云孤光道,抬头远观飘起的烟火。
千归兰见他看来看去,又思索着什么,但脚下就是像铁石一样,一步都不动。
“那怎么不走?”千归兰道。
云孤光闻声看他,欲言又止,仍说了出来:“仙界,以三仙殿为中,共有八方,八方有八条士街。”
他转身望着三个路口,又说。
“这条街,是八条士街里的人生大士街,入此街,可窥见人生大事,每走一步,皆……要留心。”
此举实属泄露天机,成仙了成神了,自然会懂,但云孤光想说便说了。
千归兰跟随着他的动作问道,左右看看,果然,有几块石头聚在一起,上面浮了一些什么“人生大士”,还有一些“鸿士街”。
“妖呢?”他问道。
“也如此,神也是,仙也是,进来之后,步步…皆为天意。”云孤光道。
“有何天意?”
“一步,一象。或是预言,或是从前,或是当下。”
千归兰目口一僵,那岂不就是说,这条街是一场巨大的算卦,每走一步,得一卦象,所得卦象,既可推演一生。
怪不得街上只寥寥数仙,但天上却有很多,原来是为了避卦……
那他得了什么卦象?
未想出个什么结果,便听云孤光问他。
“入大街,也算作入世,入世为生,为起点。这条士街,底点是三仙戏法殿。你在那里可遇到了什么?”云孤光道。
千归兰转念一想。
遇到了许多。
但怎么说,好像都不合适。
是说仙子们百般咒骂天神?还是说仙子们对他…“上下其手”?还是说仙子们开了黑殿,来者不善?
“……进去买了衣裳便出来了。”千归兰道。
“后面是木士街和雁士街,入木士街,则会一生平庸,胸无点墨,身无大才,泯然众人。入雁士街,则为天赐之才,前路坎坷或是一帆风顺,最后皆大富大贵,天之骄子。”云孤光道,盯着他等他回答。
“出殿之后,我直行,并未去过这两条街。”千归兰回忆道。
平庸或天才?他从未想过,如果偏要将一生定义成平庸之路或天才之路,那太过简单。
“既未选,也无碍。路上遇到了什么?”云孤光抱臂问道。
遇神仙了。
千归兰晃神,见云孤光一直盯着自己,有些神游,移开了一会眼神,再回来,云孤光还是盯着。
“遇到了神仙阿……”千归兰答道。
“神仙界都是神仙,你不偏不倚哪里也不去,怎么一只蝴蝶就将你拦住了?”云孤光又问道。
那神仙又浮现在千归兰脑海里。
一只蝴蝶……蝶仙的真身原来是蝴蝶吗?他也不知其真身,只得了个名字。
云孤光为神,应该比他知道的更多才是。
也不知,云孤光跟在后面多久了,才教无字传字给他,既然看到了蝴蝶,应是早就来了。
若说为什么蝴蝶将他拦住,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
“他说的话我从未听过,好奇,才同他说话。”千归兰道。
至今,他仍未懂蝶仙说的前两句话是什么,不知有缘能否再见,千归兰也好问问。
“那他说完,你们又纠缠了好一会,仍是好奇?”云孤光道。
“……不是纠缠,只是他救了我的蝴蝶,我感激他。”
“在这条街上,试图瞒天过海,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你最好诚心以待。”
“……”千归兰有些错愕。
云孤光侧过身,接着说:“那是他应该做的,如果他不救,便不配为蝶仙。”
千归兰一时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