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最急。”
又现红光,与黄光交织到一起,几根线显出龙、凤,龙游凤舞,环绕了几圈后化为一对花烛。
“一对龙凤花烛,必须燃尽,才算举案齐眉。洞房花烛夜,需得唤仙使、神兽盯着这对花烛,不得灭掉。”
“可入洞房前,早就喝了合卺酒,哪还在意龙凤烛旁有谁,总是被笑性急。”
“此为第三急,入洞房,性急。”云孤光道。
龙凤花烛又变,变为水波上的曲线,辗转散灭。
“身急、心急、性急,为神仙三急。”
云孤光说完,捻了捻手,面如无波湖水,清澈透明,什么暗藏也无。
听完这三急,千归兰倒是觉得情有可原,身、心,倒还易理解,只是这第三急……应是大户人家才需要侍从,神仙也需要?
“……你们神仙不会点火吗?施以火术,随手一点挥,便又燃起了。”千归兰道。
“许是,没空吧。”
“怎么会,意念一动,便可燃火。”
“仙家鸿士街所制龙凤花烛,想要燃尽,最少要七天,最多……不知多久。之所以仙家说七天,吉利。这七天……前几天许有空,后几天,就没空了。”云孤光道。
云孤光说的不假。
千归兰是怎么看,也看不出他心虚的地方,比方才说灵丹心时,还要郑重其事,全然失了散漫之心。这转变,千归兰熟悉,说小记故事时,语气要轻缓些,说条例规定时,语气要严肃些。
故而,千归兰觉得云孤光说的不假。
可什么吉利……偏要燃上七天?
云孤光此时太像教书先生了,刻板地说完一些深刻地道理。他反而不敢问,不敢说没听懂。
千归兰又暗想,这样……许会有神仙叫他老古董,古气严肃,而又本身富贵,时光更为其镀上一层面纱。
但……说到七天。
“上古大妖中,也流传了三急,但不正统,传的也不广,也无书印,不足为外人道也,尤其是人族。”千归兰道。
“但说无妨。”云孤光道。
“第一急,挖人心。”
千归兰伸出几根手指抚上天神心口处,衣薄,触及温热,使些力气,手指便能随着心一同跳动。
他手一搭上去,云孤光便抓住了,虽没拉开,也没阻止手的动作。但这反应,不免让千归兰觉得他是怕了。
虽然妖族不会每只妖都夜食心,但上古妖族一出现,人族要先护好自己的心脏。
如今,任哪个人族听到妖怪要挖心,都会记忆起刻在灵魂深处的恐惧吧。
这是来自上古妖族对人族的摧残……
“不能光吃,而不采。挖人心……要挖,就要挖活的人心,剥丝抽茧般挖出。最快,呼吸间便可,但只一瞬,心就失去了活力。急,但不能急,要慢慢地移开其他内脏,翻开肉,找到最具生命力的心。”
“此为第一急,亦是心急,急心。”千归兰道。
“第二呢?”
千归兰一顿……云孤光这反应,还有些……不像是怕,像是自发地探究与支持,还有些鼓励。许是因已成神族,而神,应该不怕挖心。再就是,教书先生的求知欲吧……
“第二急,剥人皮。”
千归兰另一只手沿着墙壁往上滑,两三根手指如游蛇一般,钻进云孤光的掌心。
“古妖最喜人皮,美得不可方物。十指连心,如果一开始,人族手上的皮无法取下,就该放弃。而完整的美丽人皮,需要用七天才能剥下。有些妖手笨……只会剥人脸上的皮,带在脸上,很是难看……身急的不行,也需忍住。”
他学着古书里妖的样子,将指甲伸长,刮着云孤光的手心,攀附向上。古书中,有的妖熟练,用指尖即可剥皮,而有的妖,需要用特制的骨刀。
用指尖,就要先像他这样,将指甲削尖,轻轻测出皮的薄厚,哪里粗糙、哪里细腻,哪里神经浓密、哪里神经稀疏。
都要仔细地根据人手轻颤的反应,用手指感知出、记录下,为剥皮做准备。
总归,是要谨慎。
“皮如蝉翼,要十分小心……”千归兰道。
未等说完,云孤光动作动作一变,不顾手里还抓着披风,经过指尖,反手困住了他的手。
黑色的玄蝶屏障现在真如蝴蝶一样,舞动坠下,拉开黑幕,放出正在上演的好景,也给此处小巷,恢复了曾经挡住的一片光。
神与光同行。
而光芒之下,妖孽无处遁形。
千归兰不敢再开口,如同古书中失去夜色庇护的劣妖一样,胆怯不言。好似,他已经挖了一颗心,正要剥皮时被抓住,强迫他现了原形,作恶未果,更是急于逃离。
而不巧……
直面遇上了追捕他的人。
同时。
“抓住放火的仙!放进刀山!下入火海!熬进油锅!历九九八十一刑罚!”
“千刀万剐!死不足惜!历七七四十九道天雷!”
“为死去的兄弟姐妹们报仇雪恨!”
众仙游街,一呼百应。
百应百呼,百呼千应。
闻之,千归兰窜逃一样收回手,回看见捂得十分严实的云孤光才想起来带兜帽,抓起来也想给自己遮挡住。
不料他忘了,眼前这位,并不是同他一样窜逃的妖。
没来得及带上。
这位天神有意的。
“第三急是什么?”
…因这小妖还未说完,故而刨根问底。
声响。
“破荧惑天象!守仙界太平!”
“鼎力三仙!护卫仙家!”
“升起毕宿!降雨!”
外面的呼喊声还在,越来越大,越来越拦不住,也越来越近,仙影交接而过。那黑玄蝶,竟然真的有用极了,先前一丝声音、光象也没露进来。
仙界不比妖界,仙界明亮正气,妖界昏暗神秘。走在街上,还能独善其身,什么也不在乎,置身事外。
躲在巷里,千归兰便怯懦的厉害,心跳的愈发响,心里慌,忙着掩饰自己,离开十分之地。
他便说。
“太长了,离开这里…再说。”
云孤光偏说。
“说完就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其目光灼灼,乃至僵持不下。
云孤光总是…执拗?千归兰不好概括这种天神意,胡乱概括着,只是此时。
别无他法。
他便忆起,翻开那本《大妖人间录》时,上面刻画人间山川,无微不至,大到东边山,小到西牛毛。
第一急,第二急,都叫他倍感“亲切”,只因是老祖宗常做的事,他纵然读不到,也能听说。
这第三急……像是一种……告诫。
这告诫,减了些心慌,千归兰不再执着于戴上什么挡着自己,任何东西,想要藏,就必定会被发现。不如不藏。
他放下手,将云孤光往里面拽了拽,脚下踩了云雾,才放心转身,悄声对这位心急的教书先生说下去。
“第三急,迷人眼……”千归兰道。
过目不忘的记忆海中,一本《大妖人间录》极速翻开,到千归兰想要的那一页。
一张闭目画像,占据一整页开篇,是人族闭目相。
妖祖言。
人族男子,会被两样东西迷了双眼,一,金子。二,女子。
人族女子,也会被两样东西迷了双眼,一,男子。二,稚子。
四子。
于是,有妖以金子诱惑,有妖化为女子勾引,有妖化为男子呵护,有妖化为稚子求恋。
百妖闻风行动时发现。
人族女子比之男子,有差别。
金子,数不胜数才好。女子,也要数不胜数才好。人族男子来者不拒。
人族女子则不同……她们会困在一名男子身上至少十几年,孩子也是和那名男子生的。至于十几年后……就不是那名女子了。
真是无从下手。
妖族如何舍得为了一颗心或一张皮,去等一人族十几年?
妖的命也是命,妖的寿命,也是寿命。
故而,人族男子,是妖族的最“爱”。
千归兰抚上云孤光的眼睛,眉眼如画、冷目浮郁、深不可测,睁眼时,很像……人眼,但,闭眼时……真真是……一模一样。
他道:“挖心为食,剥皮为生。妖祖言,富贵迷人眼、美色迷人眼,所以,妖,可作富贵、美色,加以引诱人。”
妖祖仍言。
人,有通天之能,而以目行之。
眼睛看到什么,这个天地、世界就会是什么。看天是天、看地是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看妖,也是妖。
它最珍,却不贵。
是人族无可比拟的利器,能洞悉一切欲迷人眼的妖。有的人,看出来是妖,却无意抓他。而有的人,不仅要抓妖,还要反过来迷惑妖。
要小心。
但人族最强的利器也最明显,如刀、如剑、如斧,都是明器。眼睛也是。
看着人族的眼睛,便能知道,其所思所想、所念所意,再多加揣摩,便能防患于未然。
故而……
“皮,可以摸,心,可以听。而眼……摸不到、听不得,很难迷乱、占有它。但,偷上些情欲,吸其精气,可率先使之沦亡。”千归兰道。
偷情、偷欲。
用金子偷六欲,用美色偷七情。
而,不止人有七情六欲,妖也有……
妖祖告诫万分。
要小心。不要被人迷了妖眼。
人通体混杂,唯有眼睛清明,故而被迷了眼睛,仍可散浑浊于全身,重返自然。十八年过后,又是一条好汉。
但妖……不可。
人死不能复生,且只有一命。
但。龙族以逆鳞可重塑龙身,凤族可涅槃重生,狐族、猫族九命,鱼族可跃龙门,龟族长寿……
这些都得益于妖魂,纯洁、干净、美好,适应天地规律,一旦被侵袭、扰乱,恐不得超生。
而人族本就浑浊。
“无论是富贵、美色、偷情、偷欲,都急不得。人族很聪明,妖族性子躁,若不小心,就会被捕。急不得。”
语气忧虑。
“第三急,迷人眼,性急。”
又问。
“可听好了?”千归兰道。
“不错的,三急……”云孤光低声道。
这神,倒是听清了,但没听个尽兴。他听千归兰讲第三急……只觉这妖所行之事,实在有些太不直接了。远远不像挖心、剥皮来的痛快,第三急,看来有些猫腻。
不过挖心、剥皮,甚至迷眼。都听过、都听过。
前两个,在凡间听得许多,而迷眼,是不知多少万年前便在天上听了。因为那时……有一只妖吸食天神的精气,传到了天宫之上,沸沸扬扬。都说有违伦常,可又说你情我愿。他如过耳风听了。
总之,从那时,妖族就在神界名声大振。
旧事重提,别有新意。
新就新在……
“你挖过心?”
“没有。”
“剥过皮?”
“没有。”
云孤光有些意外,他还以为……
看着,这小凤凰说的跟真的做过一样,定是实践过才说,没想到,纸上谈兵,花架子。
一问便知,只是书读的多,道理懂得多,真刀实枪,怕是刀、枪都没碰过,别谈耍了。
“你……”
云孤光还要再问。
但。
“有妖气!”
一声大喝。呼到巷口里的一团雾气。
是一天师打扮的公子哥。
白发白袍,端人雅士,仙风道骨,道貌凛然。
又来一男子。
衣着暴露,不堪入目。
他言。
“靠,捉妖捉疯了吧张天师!外面着火你睡觉,天上飞鸟你捉妖!”
“定是叫它逃了!”张天师道。
“逃……逃个屁呀,仙里面,妖多了去了。张天师…奴家也是妖,把奴家也抓了吧……”
张天师五指并拢,直接一挡。
“不!不是仙。那是妖,百年未曾一见。”张天师道。
白发男子浩然正气,浑身英气,掏出一镜,未等运作。
有妖仙恼羞成怒。
“张天师!你一觉睡了一百年,两眼一睁便喊着捉妖到处跑!抽疯什么?”
咋咋呼呼的过来一抢。
照妖镜,就被这…花样男子夺走了。
白发男子怒目横眉。
“还来!让我用照妖镜照照它的行踪!”
那男子不还,左摇右摇,最后把他塞到了袍子侧面开的口里,啊……腰的镂空处,兜着,晃着怼过去。
“张天师…你拿呀、你拿呀!”
白发男子伸出了手,但僵在那,随后……手急剧颤抖,抖成了筛子!嗓子干着挤出一声,回过神,捂上喉咙干呕不已。
“…咳…咳,这妖,不捉也罢!”张天师怒极。
一个念咒就化烟遁形了。
暴露男子没料到这天师如此反应,大喊了一声,但没留住,赶紧跑出巷口,左看看又看看,左边跑了。
徒留一团雾气。
几个呼吸过去。
玄蝶袍子显露出来。斗篷下,一神,一妖,又是一斗篷。那神倒是放心了,妖还躲着,缩起来侧贴着墙。
雾气弥漫。
云孤光捡起掉落的那镜子,道:“他们走了。”
千归兰这才睁眼,虽然是云孤光反应灵,但险些被发现也是因为他!云孤光一直愁愁愁、问问问。
当下忍不住数落,“还好躲得快,差一点就被发现了,怪你。怎么天上,还有捉妖师?”
“以前的妖,大部分都被捉妖师捉了,他们便成仙、成神。放心……他们只捉挖心、剥皮的内种妖,不会对你怎么样。”云孤光道,左右看了看镜子。
“……”
良久无声。
光神转身看过去。
“……可是我会吸□□气,怎么办?”小妖道。
云孤光抱臂视之。
良久无声。
“……”
“吸过谁的?”
这次倒是答得快。
“没有。”
“天生的,妖天生就会,是妖,应该都会的。”小妖坦诚说。
光神险些晕花眼…可能是天有火,高温炎热所致。半叹出一口气,“不会对你怎么样,他看不见你,又怎么捉你?”
“这个…”
小妖把他手中的镜子拿下来,照了照自己,左照右照。
“这个是照妖镜,咦?”
这照妖镜里……
“怎么了?”
云孤光移过来。
照妖镜里,赫然是一棵草。
?
事已至此,千归兰已经不在意会不会被抓了,他只觉这捉妖师忒不靠谱。他明明是凤妖,却给他变成了一棵小草,在镜子里瑟瑟发抖。
千归兰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手一松,镜子一歪,镜面朝向云孤光。
镜子里面又变了。
一块…石头。
千归兰仔细看看。没错,是石头,顽石、劣石,最普通的一块石头。啊?要说……是光,还算情有可原,光妖……怎么不算是妖的一种呢?
这出来一石头。
可信度极低。
“怎么回事?”小妖问道。
随后自己也挤过去。得,镜里一草一石。
草动石静。
“也许……不是照妖镜。”云孤光猜测道。
毕竟…只是一个称呼。
但云孤光回忆起刚才的画面,石头……对他来说,不像巧合。而草……更不像。他不免暗自想那张天师是哪方仙。
“那…不用担心了。”千归兰松了一口气,将照妖镜寻了个好地方,侧立放置,摸到背后嶙峋的几道凸起也未曾在意。总归摸着不像字。
两个玄蝶可算走出了雾气小巷。
但雾气还是一团。
不多时,白发白袍张天师,又回来了。直截了当地捡起自己的照妖镜,鼻翼一动,吸了一口。
果然……一股妖气,而且还更浓郁了。显然是不谙世事地小妖,连自己的法器都敢随意触碰,留下了行踪和意象还不知!好心的留下了!
定是有妖!而且这妖,无知幼稚。
张天师刚要从他的“道生运满乾坤照幺镜”中,调出到底是哪些妖不知好歹地照了他的镜子。
“张天师!”
好嘛,奴家来寻他了。
张天师收了照幺镜,遁走了。
许是成仙之前捉妖太多太多,成仙之后,反而被妖仙缠身,他捉不得仙,便只能被妖仙来捉了。
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