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闭眼又睁开,身体很沉,坐不起来,耳边门、窗似有万千石子拍上去,滚落砸地,发出震响,不断地、不断地。
下雨了。
红线出神想到,那盆兰花得病,再遇湿雨天,定是活不成了,到那时……钟怀远定要来问她。
“姑娘……”
“你……”
“兰……”
可也就是这么问问,犯再大的错,钟怀远那个怂货,也不敢对玉玲珑如何。她倒是借了玉玲珑的光了。
又沉沉睡去。
再睁眼,灰白暗花色,白天了,外面还是阴雨绵绵,屋里是冷的,加了几个暖炉,红线听着外面的雨声。
不想出去。
她是布、线,沾雨会坏。
二药见她醒了,过来服侍她,换衣、洗漱、穿衣、穿鞋、梳发。依旧是红裙,二药熟练地为她还上另一套红裙,好似她天生爱。
“帝师寅时独自出殿上朝去了,快午时了才回来,一直在殿里。”药勺道。
边说边打哈欠。
“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小姐睡了好久,隔了好一会才呼吸,吓死我们了。”药匙道。
“小姐,你别跟国师大人置气了,再过几日就变天了,皆大欢喜。”药勺道。
红线懒得搭理她们,雨声打的门窗令她十分烦躁,这样坏得天气,起来能做什么?无论二药说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只要在梦里,她的目的就达成了,统统当耳旁风。
她双手一抬,拂开二药,往床上一躺。
“走开,我要休息了。”红线道。
二药面面相觑,看着红线精致的妆容与华美的衣裙,有些无奈,叹了口气出去了。
第一日,天大雨。
第二日,天大雨。
第三日,天大雨。
第四日,天还是大雨。
此日,红线强定神色,下地走了走,活动了身骨,天天见不到光神影也就算了,连下四日雨,且她每日都申时苏醒,吃些东西又沉睡,而光神也是雷打不动的寅时走午时回。
有问题。
她一点也感觉不到对梦的掌控,即便梦很稳定。按理来说,她也为入梦者,有更改梦的本能,阴雨天气为她不喜,怎么也不该下了这么多时雨。
红线入走廊看外面。
连绵不绝大雨,打得庭中白花瓣散落一地,铺了满地白花,被雨浇得服服帖帖,廊中众多随从扫着水,花顺着水流回外面。
深宫阴森,满庭水白。
光神,你的梦为何多雨?
如若……你真的想让兰花病好,何不梦它个天光大亮?何不梦它个人间晴好?何不梦它个满庭芳光?
偏偏是瓢泼大雨,压得枝头矮了几节,弱兰无论如何也出不来,定会被雨淋,更见不得什么光,被雨云压没了。
虽然虽然,兰花病因她而起,可光神不好好养,就是他的过错了。她得去看看。
红线遥望,依稀看到六面殿门打开,又一两人影晃动,看衣角颜色,是钟怀远。
二药又开始说风凉话,是说中间那白花。
“这里种这荼蘼花,实为不详,帝师竟然不除了这荼蘼。”药勺道。
“就是……这荼蘼摆在这里,怕是会引鬼来,还好咱们带了国师赐下的符咒,等天色一变,就贴满皇宫。”药匙道。
红线只看着满宫的黑白之色。
“摆驾,去三观殿看看。”她道。
二药应了声,抬手拿出一样东西。
一人一个。
双直匕首,没带刀鞘的,锋芒毕露。
红线神色一惊,没看二人眼神如何,红线直接转身来了个飞踢,二匕首霎时飞走,插入桌布上,冷眼相看。
二药哀痛甩手,手被踢的直抖,嘴上更是苦叫连天。
“……嘶……小姐你怎么了?”
“疼啊……哎……”
“这匕首是用来防身的,现如今只需好风吹散雨云,便一切明了了。”
“三观殿明里空荡,暗里守备森严,这几天我们都进不去,怕是陷阱。”
“您拿来防身吧。”
哦,这样。
“我此等身手,何需兵器?”红线道,背过手去,抓了抓红裙。背后大雨溅到她的手上
“小姐……”
“……你真是太。”
“太太太——”
“太潇洒了!”
“国师大人的蛊也太——”
“太厉害了!”
二药抱着激动得蹦了几下,满脸喜色。
红线随着她们大笑。
至于蛊,玉玲珑身上沾些蛊,不是很正常?她父亲知道,也很正常。
雨天,无论是什么样的雨天都很讨厌,烟雨蒙蒙也没什么好看的。大伞打着,一出门鞋面也湿了。
红线走得极快。
大步走起来,不多时便能走完,只是遇到了钟怀远。在三观殿前被拦截。
两方人马相遇,一方五六个,另一方也五六个。这合在一起就是十几个,在阴雨天挤在一起实在沉闷。
“姑娘,你也去见帝师?不如一起?”钟怀远道。
落雨,漫天弊日光。
两顶红伞,挡住落雨纷纷,映衬她和钟怀远的面庞,似女儿情窦霞光,洁花盖暗地,铺就满地白路,雨净鞋底,踩上去也不泥泞。
哪怕是在梦里她也知道。
若玉玲珑在此,会率先拉起钟怀远克制的手,不遮不掩,沐在雨下,无畏进三观殿,何需钟怀远来问。
雨大,从红伞落下,似水帘,隔住两处洞天。钟怀远如光折之水,眸中璀璨万变,汇聚一点坚定。
当年长剑穿心也杀不灭这双眼。
不愧是神君下凡,担得起通透二字。
红线伸手冲着三观殿前廊,道:“请。”
虽说请,但也不等,自己先走了。
三观殿前厅也十分阴。
“帝师不便见客,我替帝师陪个不是,二回还是请回,容日后再来。”那日的大太监道。
药勺药匙没进来,和别的仆从在外面候着。然,无需她们,红线也知道这大太监在说瞎话,日日无事,日日寅时出殿,风雨无阻,怎的偏偏他们来了不便了?
“日前,帝师养了盆兰花,原是我种下的,看看如何了便走,不劳烦帝师费心思见我们。”红线道。
大太监神色一动。
“兰花娇贵,不好养,帝师却养得用心,如今,虽仍是病着,已是好了许多。只靠见,是见不来什么名堂的,彻底好了才能赏尽兰姿。日后玉姑娘继承国师之位,或许就懂了。”
虽然,红线同钟怀远坐着,那大太监站着,可丝毫没有卑躬屈膝的模样,立在主位旁,颇有种此殿我做主的意味。
他道了几句关于兰的话,双手交叠放前面,十分淡定。
看来进不去。
红线喝了口茶,压住几句骂声,跟国师有个屁关系。但这太监说的也对,黑斑不消,就永远是黑斑,哪怕好了一点也看不出。
不过,国师和帝师哪个大?如果她闹起来,梦会不会塌?没有灵力的凡人真弱,要多想才能稳住局面。愁。
“哎,略有耳闻。帝师实在繁忙,日日午时归,我二人前来,怕是扰了帝师清梦?”钟怀远温声道。
“诶,帝师可片刻也不敢小憩,自是为皇命奔波,时常子时也未睡,咱家这双老眼,可看见了。”大太监道。
“陛下忧心劳苦极甚,有帝师为他分担,实属百姓之福。我等小民,不能为天下解惑,反而来叨扰帝师,唉……满怀愧疚。”钟怀远道。
“哈…哈哈,真是折煞老奴了,钟统领神勇无敌,为小辈典范,帝师也为小辈,十分敬仰您。”大太监道。
“虽不能见帝师,心中遗憾,但…得帝师夸赞也是幸甚、幸甚。”钟怀远道,夸张了些许。
大太监不再说话,赔着笑,侧身朝远处抬了下头,暗处有人影离开。
红线看着,眯起眼睛,这大太监真当自己是主了。现在才去通禀。
还是说…本就是帝师还光的意思?
一个人影弯腰低头过来,紧缩着肩膀,拱着手,如此姿态,本就存在感弱,一看,还带了个面具……覆盖了整张脸,红线一时间没看到面具上的眼洞,只看到些许蝴蝶翅膀样子。
那蝶面随从悄声在大太监耳边说了什么,就候在一旁,大太监面色笑意消失,看了随从一眼,似有些探究。
“老奴先失陪了。”
又低声同蝶面随从说了句。
“跟我走。”
一奴一随从走了。
那蝶面随从实在难忘,红线看了看之前离开的那个人影所处位置,发现已经被补上了,也是黑衣蝶面随从。
但红线总觉得变了什么。
“徐总管是宫里老人了,跟了帝师许久,说话冲,你莫听进心里。”钟怀远道。
“听见了,过过脑子,也就又出去了,旁人嘴里说出来的话,都当不得真。”红线道。
钟怀远笑笑,端起茶,让茶香盖过鼻尖的香味。
“听说…国师找到了天下第一剑?”钟怀远道。
“天下第一剑……”眼角那名红衣女子疑惑重复道。
“上古神册记载,得白帝剑者得天下。上古神剑白帝剑,就是天下第一剑。你父亲没告诉你?”钟怀远道。
“我压根儿不记得这回事,白帝剑长什么样?”她说。
“白帝剑……千变万化,记载在册的,就有十八种样貌,时而长、时而短,若说其突出之处……听音,一听便知是白帝剑。听尽天下有声剑,方窥白帝真正颜。”钟怀远道。
放下茶杯,辨别眼前女子的神情。疑惑不假,她又问。
“它在哪?”
“听说…在国师手里。”
“玲珑,你没发现自己中蛊了吗?”钟怀远道。
“中蛊?”
“对……你越来越不像你自己了。”钟怀远道。
静默须臾。
“钟怀远,你又为何抓着白帝剑不放?趁我出殿跟来,就问这天下第一剑?你想称帝?”
钟怀远看向玉玲珑,目光如炬。
“想称帝的……不是我,是你的父亲。”他道。
良久无声。
“有失远迎,二位请。”有谁说道,十分突然。
恍然,不知何时出现两人,身着白蝶衣,带白蝶面,比黑蝶威压大得多。红线看过去,他们背是个挺着的,头是个端着的,让人不经意间猜测,面具下的眼睛,也是个目中无人的。
“你是个什么东西?”红线下意识阴阳问道。
面前白蝶面一滞,缓慢弯腰,缓慢拱手,让人等得不耐,头抬着,与红线平视,如同照镜子,只是镜子里的她……带了一张白蝶面……
“在下空如。”
隔着面具女子音声沉闷,却可见冷意。
红线莫名烦躁,俗称:心情不好。
一拍桌子,直接伸手拉过空如,使劲儿掐上空如的脖子,不断收紧,心中暗恨:什么哭丧样子也敢摆到本姑娘面前?那就真叫你死一死!
空如连挣扎都未挣扎,依旧弯腰,抬头,丝毫未动,红线手中也尽摸到冰凉冷意,就如同空如的声音。
依旧不断收紧。
钟怀远猛地站起身要过来,却被另一个白蝶随从挡住,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过去,与白蝶面平视。他不是泼皮之人,只说。
“让开!”
依旧丝毫未动。
场面很难看。
徐大太监没他俩脚快,姗姗来迟,刚进殿就发现这一幕,二白一个被捏着脖子一个拦着路,一个卑微至极一个嚣张至极。
老脸一慌:“哎呀呀!这是在做什么!快停手!快停手!”
他连忙过来拉空如和空也到自己身后。
“空如!空也!快给二位赔个不是!”
两个白蝶面木偶般俯跪在地,一言不发。
钟怀远垂眼瞥着空也,气愤甩袖坐下,这世间怎么有如此冷血无情之人?对同袍见死不救也罢,只当他恶,但竟然拦着不让他相救同袍。自相残杀、冷漠相待。实在是!实在是!实在是一顶一的恶!
红线偏头看了看空如的脖子,好阿好阿,已经起了淤伤,绝对伤到了经脉。但,刚才竟像泥人一样任扁任捏……那就看看,是是她的手先累,还是这劳什子空如脖子先断!
“这殿里的下人,太有主见,直愣愣地,二位莫怪。帝师有请,携兰等候两位,咱们走着。”徐大太监恭敬道,侧身让路。
遇到礼貌人,钟怀远瞬时气消了个大半,起身微微点头示意,随着徐太监的话跟着了。
走过一侧屋,边上站了两三个人弯着腰,他眼角瞟了后面几眼,黑白蝶面黑白蝶衣,红裙似火。
身后白蝶游走黑蝶其间,飞动一般。
像一种蝶,燕尾蝶,黑白二色。
他不喜蝶,却……多有了解,燕尾蝶与多数蝶不同,它们易扑火,似被世道嫌弃的飞蛾。
而与飞蛾不同的是,燕尾蝶为爱而扑火,而蝶……破茧而出。燕尾蝶扑火,算是另一种浴火重生。
浴火重生…钟怀远便记住了这燕尾蝶。
而三观殿里,显然不为浴火重生,红裙本是意外。下人都带着蝶面具,真是……费解。
钟怀远思忖。
安插人手是不行的,国师同他说……面具上有暗文,从而表明身份。
白蝶面上也有,不过白面蝶衣有名字,比如空如,比如空也。
国师说,他们出身于高门世家……同他这位钟统领比起来,也不差上什么。故而杀不得、打不得、骂不得。
而黑蝶与黑蝶之间,白蝶与白蝶之间,真正区分上下级与职能的,让他们互相辨认的,是蝶纹,面上的蝶纹。
它们…千变万化,如蝶姿。
而帝师,出门从不带随从。钟怀远本想仗着过目不忘,入殿中记下蝶纹,回去画下,再细细统计。
可……黑蝶不抬头,将蝶纹捂得严严实实的……白蝶,走过这么一大段路,还没见到第三只白蝶。
他索性放弃,不再四下观望,将目光放到了徐大太监身上,叹了口气……白帝剑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怕是白来一趟了……
也不算白来,碰见了心上人。
……
红线看哪里哪里都不顺眼,无论是黄粉描金百蝶盘,还是某个桌脚的百蝶布,一晃而过的百蝶灯树,脚踩的百蝶花毯。这殿干脆改名叫三蝶殿好了。
但她越靠近,就越远离外面,并不是离门远的缘故,是一种感觉……属于布的直觉。
温暖、舒适。
驱散了外面的阴寒与湿意。
她便静下心了。
说到底,空如不过小侍女而已,如何得她来针对一番?入眼都不配。至于黑色还是白色的什么随从,她从不细看。
入眼都不配。
红线摸着唇笑了,丹唇随着笑,石榴裙衬得她甚美。
空如空也先行一步,打开一高门。徐大太监领着他们进去,可钟怀远却跟得踉踉跄跄,红线亦是。
“雨过天晴了?”红线问道。
四周,满目晴光,远处水波潋滟几处池子,花花草草生在一起,虽散乱,却不挤。似雨停了,日出东方,恰好此时,他们来到了一处深院小花园。
花园什么都有。
她伸出手,光穿透叶影打上,有热意,红线站着不动了,闭眼听着风声鸟叫,深深吸了口阳光暖着的空气。真是满园春色。
温暖阳意。
久违的阳天。百年前。百年后。
红线思量着那些不见光的日子。
万妖福节雾中开天,梧桐时静拒神拒神。热情迷乱昏迷不醒,乱街高巷幸遇福药。夜色酒宴昙花三现,空高圆月私情遇梦。怀远书屋暗写纸书,幽静小路敬盗别狐。雷雨风月前世相残,凤凰魂冢凤王题诗。灵河剑派灵河水中,九韶鬼山红光覆天。凤三凤兰剑心归心,涅槃烧天涅槃烧地。三仙殿戏戏见三仙,承神塔上大梦千秋。
哪里有真阳?
什么灵光、暗光、阴光、微光……哪有好阳光?
红线最初如同痴傻孩提,全部依靠本能,哪怕七窍流血时,几乎吸尽了满身血,也无法言说,亦保持不得神智清醒,常常两眼一睁,昏天黑地,又归于死寂。
直到涅槃前剑心刺心,它认主时,分了一点血液,再吃了一身涅槃之血。
红线才终于重生。脑子也好使了。
有思有欲。就会渴望阳光,越盼越想越想越盼,回首往事,竟发现自己从未好好沐浴过阳光。
就算妖界伪造出来的太阳光如屎一样,红线清醒时碰见也偶尔啄一口。即便如此,也啄不上几口。
无字说得对,跟着凤凰难晒太阳。
但她不像无字那些厚脸皮,不好意思一复活便跟千归兰要阳光,显得她好吃懒做,本想困光神后,好好讨讨赏赐。
但。
连下三天雨,红线气极,好在守得光神中得光阿!
谁说梦中阳,就不算阳了……
“一辈子又何妨……”
红线躺在草丛中说道,血色罗裙压平了草意,给徐大太监急得不行。
“玉姑娘,这草可压不得…压不得啊!”徐大太监道。
“滚蛋…有什么压不得的。”红线闭眼道,枕着胳膊舒服得很。
一片湿意袭来。
红线猛地坐起,睁眼。
“这里…都是假的。”钟怀远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都是真的。”徐大太监连忙摆手。
又冲着红线道。
“玉姑娘,你快起来吧,裙子可别脏了。”
红线低头看了看衣裙,红色被绿湿意沾了一大片,似红花绿叶一般俗气。躺下的周围,都似冰一样融了,突兀的消失一片草。
她伸手捏住一颗小蓬草,摊开手掌,变形不成样子,糊成一团,不像是草,也不像是衰败的草……像是天生异形的草。
被她捏坏了,轻易地。
红线愣了一瞬,又站起来,踩着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走到另一处,经过她踩的地方,都瞬间塌陷。
她未在意,伸手于百花中掐下一朵芍药红花。那还挂着露珠的艳花瞬间塌软,滴落到地上,似血。
“玉姑娘!玉姑娘!快住手!”徐大太监叫她。
她不听,像捉迷藏一样,伸着手,如蒙着眼睛,像游鱼一样无定所的走来走去。碰迎客松,树凹陷进去,再抬脚轻轻一点,烂倒了。碰龙葵草,草瞬间皱起,匍匐在地。碰月季花,花散到地上化为白浓液。
没几步,一处瞬间就空荡荡一片了,美景变得十分糟乱,比废园子还怪异。垃圾好歹能辨出原来的模样,如今……这些树植,简直是四不像。
假,梦中梦假。
红线停住了,空如、空也,默契地上前一人锁住她一只胳膊,背过身,将胳膊控在胸前,死死拉住,几乎令她的双臂脱臼。她浑身无力地挂在二人肩上。
徐大太监见状,才跑过来。
“玉姑娘你没事吧?”
边跑边说。
又急着。
“哎……瞧瞧你这衣裳,都脏了,快!快带玉姑娘去换一件!”他吩咐道。
红线没说话,被空如、空也拖着移走了,一行人半路意外转了方向,谁也没有异议。
……
金蝶梳妆镜前,红线久久不能回神,望着脸上沾染的各色液,尤红色最为明显,像是前世杀人时。
“玉姑娘,您在这儿理好了,就告诉空如、空也,咱们接着走。奴们先告退了。”徐大太监和空如、空也走了。
“你怎么不走?”红线道,透过镜子看到钟怀远的面孔,用玉玲珑的眼睛看他,着实英俊,还是那么的波澜不惊,只是眼中带有异色。
“国师没同你说?”
“说什么?”
“西域进贡了一种灵材,可造万物,惟妙惟肖。方才我一进去,也是一惊。但……”钟怀远犹豫道。
红线从镜中盯着他。
“虽然万物皆为真的一样。”
“但只那天光有异。”
“极其高远隐蔽处,摆了许多日光镜和聚光镜,数量难以估计……如此之多的镜子,照得屋内如同白昼,光,也似真光一般!”
“就连天中一点艳阳和飘云青天,竟都是伪造之物!打通了三观殿的层层楼墙……我见你到处走过,只有脚下白石没变。”
“其余应尽是灵材所造。”
“帝师真是狼子野心!此等灵材,全都用来做什么花花草草!暴殄天物!”
钟怀远慷慨激昂道,手晃来晃去,声情并茂,五官乱飞,毫无雅正端庄之容,红线瞧着,好像他要从镜子里钻出来一般。
太不周正了,钟怀远。
红线脸上迸出笑容,极为妩媚,转过身去,腰扭着,手抬起来,不断靠近钟怀远,几乎要贴在他身上,幽幽诉道。
“你要留在这,看我换衣裳吗?”
“想看什么,我都能满足你。”
钟怀远微笑,一句话没说,抓着袖子跑得飞快,不忘关门。
红线转身,心情尚好地哼着从谁那学来的小曲子。
“她还念着那场俯嗅青梅的渊地……她还跪着那次庙前白雪的悬冰……”
挑挑拣拣,选了一条合身的水蓝蝶裙。
将它塞进被褥里,转身。
快步走到梳妆台前,将所有首饰都掀落在地,抄起凳子砸向镜子,碎成渣才罢休,又将屋内能砸的都砸了,花瓶、香炉、玉石……字画和帷幔也扯拽到地上……
锦屋极乱,锦屋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