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情……”
“红绫阿,梦里梦外,你都是这么……狼狈。”
红线撑红伞暗道。
她远观……庭花白流,挂树曳舞。
荼蘼缠着一棵古树,盖住了全貌,变成了一棵“荼蘼树”。
‘荼蘼树’下,一顶蝶墨伞掩盖着一盆兰。
东宫唯一的那一盆兰。
周围一片黑白蝶卫,静落在地上,让人难以下脚。
不知钟怀远那个窝囊废在何处?出来看看他的兰种子,大白天的,被护成如此矜贵了,哪有给花打伞的?妖界那些花草,都是被踩踏、风吹雨打熬过来的,人间……下个雨也要给花打伞?
没得管,钟怀远出来估计也隔着几丈,远远地看几眼,连开没开花都看不清。
空如那张白面,早就朝着她这边不动了,很是警觉的一只蝶。
红线没什么心情再掀浪了,摸了几下鬼门关,那门冰凉,就跑回来了,大雨再冷,也不及地府。
普通人族真是怪,她为线、为绫时,从不会有病疾,破了补补就好。嗜睡、体差、易病真是……令她有些头疼。
更多的是,无聊,无事可做,这样的无聊,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她悠哉正越蝶看着兰,忽闻有兵踏水而来,地传声。
步伐整齐,齐齐破水、出水,脚步也匆匆。声如震雷滚滚,三殿里的人霎时也出来了。目的不同,戒心十分相同。
红线先看向自家门户,那二药家伙事儿都亮出来了,连带着十药卫。对面那殿,钟怀远虽未出,但几个布衣杂兵背着手外面站了一排。
严阵以待。
双手握着伞,斜放在肩上,红线一转,盯着石门处,听着脚步声,倒…有些期待。
伞前雨滴落到红线的鞋面上,洇湿着,晕染了一处,而这小女子无心在意鞋湿了否,只是在雨中眺望着。
“玉师阁下,三王爷令牌在此,寻一仆从,还请勿怪。”领将言说,展出来一块红石玉牌。
红线未语先笑,只因着…穿的像是偷鸡摸狗之徒,白日作怪。
不过这人倒是认得玉玲珑。
“寻呗…东宫不是我做主,怕是问错人了。”红线道,抚了抚伞柄。
听此言,将领收回令牌,脚步不动,侧身打了个手势,身后随兵鱼贯而入,如贼一般散开。
庭院大,说能藏人……也还真就能藏。灌木花丛数不胜数,藏几只老虎也不成问题。
三座殿宇早就被殿中出来的人挡着得死死地,随兵不敢冒进,只能先入草木寻人。这些仆兵不敢说多放肆,但总归是落叶、落花折了一地。
红线不屑:切,找个仆从这么费劲喏。
她转身,三观殿里面的黑白蝶出来的愈发多了,蝴蝶,对风吹草动感知的十分敏锐。
兵对兵,仆对仆,悄无声息地暗战……
“哎呦,段统领,这是……?”徐大太监远远说道。
这太监碎步疾行过来,头上的伞险些追不上他。
那群蝶有总管坐镇,快、恨、准地拦住了随兵们,僵持不下。
看来连园子也翻不成了。
“徐总管,得三王爷令,寻一人,给帝师添麻烦了。”段统领拱手道。
“不麻烦不麻烦,这人长什么样?只要不是会飞天、遁地的,我们这都能为段统领找出来。”徐大太监道,话说得美,可是这语气总觉不怀好意,许是太监语调怪异的缘故。
“并无画像。”段统领道,正气十足。
“合着这人…是从段统领脑子里丢的?”红线随意道了一句,但这就有些冒昧了。
段统领一时无言,雨水打在铠甲上,似催促他快说。
“实乃三王爷家事,吾等奉命追寻……”他道。
“那段统领,是想怎么查?”徐大太监紧接着说,故意追他的话。
段统领一时含糊。
红线低头笑笑。
“小姐……”药勺道。
不知何时,药勺凑到她的身侧,附耳低语。
“三王爷多年前丢了一子,最近才得了些消息。说那子,就被藏在宫中。这是来寻子了。”她道,为这睡睡醒醒的主子说些宫中大事。
寻子?
“找孩子,上什么东宫找?”红线大言不惭道,也不避讳,徐大太监和段统领往这边瞧来。
“本来是在西宫,找到一宫女,就是曾盗子的,但她疯癫的很,说自己是皇后。孩子也不知所踪,整个西宫都翻遍了,也没寻到。早该来东宫寻了,前几日一直下雨,没来。”药勺笑道。
“噗嗤,皇宫可真大,十几岁的孩子,竟然能藏十几年,还没人发现?”药匙也凑过来笑道。
“野孩子多了去了,有父有母的才会被发现,我猜……估计是找个没人住的宫殿躲着了,偷些吃的,也能活。”药勺道。
红线看着徐大太监和段统领笑,听着药匙药勺笑,自己也笑。
笑了几声,心思一转,随意指了一处。
“段统领,野孩子最会上树了,你……要不要看看那儿?”红线道。
伸手指了指弥足大的‘荼蘼树’。
这树,约莫有五六人那么高。
红线余光看到什么,又收回手。这指甲上的颜色……成淡粉了,曾经几百年如一日的黑红…许是在重生时,就都变了吧,无关玉玲珑。
身后徐总管仍摆出那套挡人的话语,找什么人,他们不管,要去哪儿或者翻得乱糟糟的,可不行。
树下兰既在那躲雨又在那晒太阳,这兰动或不动,他都不能做主。
段统领好似也不急,和徐总管一句一句地唠着,混于细雨中,没多久,树上有一音实为响亮。
“哥!我抓到他了!”
红线抬眸望去。
是段统领在高喊,大功告成十分兴奋的模样。不知何时,他已爬到那荼蘼树上,手中擒住一少年,高高举起。
那少年布衣小厮打扮,闭眼昏迷不醒,浑身黯淡。
边说着,段统领单手攀爬跃至高树上,就这么将那少年从树上扔下来,自己也随之蹦下来。
众人始料未及,凝固一般,只能迟钝地看着他扔。
“诶!”徐总管喊了一句,声沉如钟,传至众人耳里。
“……”
红绫听着自己的呼吸声。
满庭园子之物,都宛若一布成万丝般缓慢,白雨打伞也慢了。
红线也看得清,这树上的段统领,显然不是背后的段统领。又是一对不着调的双生子……
怪不得段统领不急,原是他弟弟手脚利落……连人都敢从树上扔。
那少年倾斜划树而下,如大雪般白花的袭满全身,花易散、枯枝易折,少年所触的树枝无一幸免,簌簌断落在地。
整棵‘荼蘼花树’,也就一些软枝勾了一下,什么都拦不住。
雨好像停了一瞬。
红线在这万年间的一瞬里,看到了那少年睁开眼,露出了仅仅一角的眼白,又立刻阖眼,眼白消失不见,那少年视死如归般,不看最后一眼花景。
随着他闭眼,一瞬的停滞消失了,雨又加大,艳阳更盛,少年依旧由树上坠落,正在赴死,如同他的心之所向……
‘空如…是否能救上一救?’
红线莫名期望道。
掉落的枯枝败花,把兰的叶子划上了几下,受了些轻伤,这是来不及挡去的,太快。这还好说。
但若那少年由荼蘼树上直直坠地,必定会将树下整盆兰压垮、压碎,再坚韧的草,也比不得人重。
她主子不一定是那兰,但那兰的存在、样子……一定和他主子分不开关系。不然,这梦就解不开了。
救比不救好,万一兰死,梦塌了怎么办,或是梦碎,拼不成了……总归是活着要好,就如她主子一般活着。
她想,救一救吧,不过是一盆草,救了又不费力气。
而…空如离得最近。
只有她来得及,不然,为什么是她为兰撑伞?撑伞挡落花雨,那…连这人也一定能挡住吧?
不然为什么是她?
站在兰身边,离兰又那么近,兰也依赖她撑着的伞,空如,理当会保护兰。
万丝飞扬,终有落地一时。
……
“段统领,三王爷的身体,可还康否?”
满庭具静。徐大太监问了这么一嘴,无人应答。
就好似那‘段统领’也没料到此情此景……真是怪,明明是他弟弟做的事,他反而也不认同?
红伞脱手,折落在地,这下,不止鞋面上也挨雨了,霎时,红线浑身是雨,她愣愣地盯着空如。
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还有些可笑。
那白面自始至终朝着她,连手上的墨蝶纸伞也没动,只被落下的少年压破了半面。红线在她的注目下,也摔了一跤。
药勺药匙扶住她瘫软的身体,红线本能伸手扒开,从二药身缝里窥得一些树下的景色。
空如甚至手都未抬,更无什么尝试接住那少年的动作,也无什么弯腰护花的动作,就是……一动未动。
任由那少年的布衣被身下血雨浸泡、被花盆扎穿。
瓷盆碎裂,碎末被雨血冲走,只留下大片,要么,扎进少年腿上的血肉里,要么,切进兰的根里。
人有血肉,可阻利瓷,难触其骨。兰独有根,以硬碰硬,易脆者输。于是,盆碎裂后,兰深扎在泥土里的根被瓷齐齐切断,如同快刀,斩的干净利落。
空如脚下,少年鲜血如注,流成一圈血水,涌往她的脚底。她身侧方木桌也被压得坍塌,瓷碎盆又是扎穿了那少年的大腿,又是割着一切阻拦之物。
青天白日看得清楚,一片狼藉。
“哈哈……”
红线瘫坐在地后,笑出了声,她只觉,那群黑白蝶散落一地,是摆设么?空如却动都不动。本该和空如一起的空也……不知所踪。
雨水冲刷着兰根上的泥,露出白根,本该同盆一样长的根,被切成两半,一半落入泥血水里,一半残留身上。
有些丑,比长黑斑时更丑,或许…死物总是比活物要丑。
眼下,无论兰是生是死……空如难逃罪责。
她笑空如死到临头了。
周围瞬间跪倒一大片,没人敢擅作主张还站着,黑蝶、白蝶,通通跪下了,段统领带来的那些兵见状,更加不敢妄动。
就连最快走上去的徐总管,也如初进宫时毛手毛脚一般,不知做什么,哑着嗓子出不了声,怕说错话,在旁边紧着将一点地上断根与兰捡起来,老手抖得如同筛子,看着好似要把兰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