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晕头转向地随意乱想了几句,什么若心无美人,便难识美人妆……
兰妖面上定是无一丝脂粉的,他…衣裳都不会穿,怎会学人家抹些胭脂?寝殿里、书房里,也无一丝脂粉让这兰妖拿。
但着实像点了红妆,眼尾和面上、嘴,都泛红。兰妖伸着手抹抹点点,无意但就是愈发红,如何都消不下去。
方才那屋太暗还不显眼,还光什么都识不清,一出来见了便难以忽略,他知,定是一直哭了来着。
斜红或许无须有,只需面上有“疤”便够了,面上有伤,惹良人为其擦去,使之欢颜。
…这何尝不算美人妆。
但,还光觉,自己多想了,这小妖总是会在别人面前也哭的,难道到他这里便通红似美人妆?未必吧……没道理……
是他自己多想了。
‘怪不得……’他暗道。
怪不得要两道斜红来示美人妆,要得就是清清楚楚地给良人看,表明心意,非求良人,只为良人而画。
先有良人再有妆,画此妆叫良人定了心意,莫要再瞎猜测了,这妆真是为你而画的……
是他本末倒置了,故而不识美人妆。
无论怎么想,都化作酒中乱想了,记不清理不明道不完。
“空如备得不妥当?没出宫?”还光出声问道。
小妖放下了镜子。还光穿戴整齐坐到他面前,手拿起了一旁的折书翻起来,有点忙的样子,但眼睛还看着他。
“今天……还没日尽,迟些也没事。”兰妖道。
原是还没日尽啊……
还光没什么想说的,折子开开合合,等着披红。
“你跑来书房做什么?这里又冷…又不能睡觉…也不亮……”兰妖道。
“每日都来,今天早了些。”还光道。
“喔……”
“吃些点心吧。”兰妖道。
他打开方盒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里面是几盏茶,以白梨果肉雕成一朵朵牡丹,再浸入白牡丹茶水里面。
空如说,吃这茶,是三观殿送行的礼节。还光不跟他说些告别的话,吃些茶总可以吧……这白梨牡丹,还是他亲手雕出来的……虽然还光说不去看牡丹,但他总觉得是因他还光才看不成牡丹的,便雕了几朵牡丹出来。
兰妖一杯推过去给帝师,一杯推给自己,掀开茶盖,几朵白梨牡丹飘着,清透好看。
帝师算是没糟践他的手艺,仔细吃了,连茶带牡丹吃的一干二净。
兰妖抬起瓷勺饮了一口,一下就皱了眉,强忍着没吐出来,着实苦涩难喝。
还光见了就说:“你是兰妖,喝茶无事么?”
“什么事?”
“绿叶干枯后,热水冲泡过……茶水对你这兰来说,应该是泡着同类死去尸体的热水,或许还能闻到些熟悉的味道。”还光道,一板一眼,若至理名言。
兰妖捂着嘴冲进里面那黑屋,抓起个瓶子就喝了几口,想要冲刷掉那什么茶水,喝完倒是不苦,辣得他直咳嗦。
“你以为酒就不同了?虽说不是同类,但许是它们的孩子吧?总归是没等长大,就被碾碎了混杂在一起……”还光在门口道。
后面的有些听不清了,兰妖只觉得有些恐怖,虽然他知人族所食都是混杂之物,可这也太过混杂……竟然吃这个么……
“你怎么…不告诉我?”兰妖回首道。
“茶是你送来的,酒是你要喝的,我如何料到。”还光道,说着,走过来又躺在了虎皮榻上。
“我怎么知道你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
“你真同妖精一样。”
“晚上熟睡,偏偏要靠在我的心上才老实,我动一下…好嘛,你就喊疼。我问你哪里疼,你凑到我耳边…又说…不疼。”
“耍我……”
还光低低地笑了几下,似嘲笑,没出声,气流涌动,不知是身处酒中还是酒气传过来了,兰妖总觉得酒味更重了。
被酒味一冲鼻子,他便想说出些反驳的话语,但梦中呓语,他甚至不清明他是不是自己所言,又如何反驳。
“你为妖,初生降世,只凭心情行事,也就…罢了。我喂你喝水,给你系衣带,无所谓啊,这又算得了什么。你是我的兰,这点小事能算什么。”
“可你又是怎么看的……这些种种……”
还光越说越低,眼睛也闭了起来,几串浅浅呼吸传出来,兰妖靠在床榻,俯身倾耳去听。
亦似梦中呓语,几个字几个字的吐露,一句话说完,好似与下一句无甚关系。着实是喝醉的样貌,沉沉在榻上,动嘴说些什么只是本能。
“满殿这些蝶,他们算是活了,看得清,嘴也捂不住。承恩情…夜不停…香透身…难下榻……风言雾语,极为不堪。”
“我连你一根手指…都没动过。”
兰妖听了莫名将手伸入帝师掌心,虚搭着。
还光睁开眼睛,呼吸停了一瞬,酒昏的大脑清醒了些,翻了个身,侧着眯起眼睛望向榻旁的模糊一片,俨然不知身处何地,总归是自己在喝酒。
他心跳得愈发快了,却清醒不过来,嘴里具是苦涩,蔓延进心里,是因方才吃的那一杯浓茶,苦梨茶。
闻君离别意,故作白梨茶,牡丹作陪,离意决绝。
“蝴蝶,哪有不喜欢香的,我怎么拦得……胆子大了,到我面前也要讲……”
“叫我好生呵护你?”
“我养的兰…我怎会不爱……”
“他们说的再多,也只是叫我臆想罢了。你对我全然没心思,都是我色授魂与。”
“没道理。”
“我沉沦苦海,你却浮游着……”
“什么命什么怨?”
“你天生就是来取我的心的,取完了就放在一旁……让我生气,哪有妖取完了不将心吃下去的?”
“听个动静是么?心跳得太响,吵到你,吵得你耳朵疼……”
真似慌言谬语。
帝师不再说了,这样侧着似睡了过去。心跳声,真得很响……兰妖听着声,回想起了这几个夜日。
其实确实疼,醒来就不会。
他断根新生,只重塑了躯壳,静脉依旧脆弱不堪……一到晚上,难免回忆起雨下断根的种种……
少年鲜血与利刃下,兰妖不由自主地会念起这些暗藏心底的疼。但长鸣的心钟又会将他脱离那些不切实际的。
他需要帝师的心,但仅仅是希望那颗心继续跳着,至于吃了或是剖出来,从未思及。
浮流……兰草就合该飘在河里才对,尤其是无根的草,顺溪水而下,入河流…再就是入海……何时能沉海?他不知道。
兰妖只知道自己是会飘着的。
其他……一概不知。
他靠近还光耳边:“我如何看你……我为兰、你为人,好似…我有根、你无根。我看着你来去自如,好不自由。”
“你叫还光是不是?”
“有时能听见蝴蝶说…你是莫还光,莫还,不能回到宫中,否则前途似海,但…还光终还。”
“如你所言,我初降世中,许是不懂还光之意,把你看错了,到头来,我失去了根系……”
“到来头,我如何看你……”
“你是我眼中的一切。若你沉海,经溪过河入海,只待被浪打下,我来寻你……”
“蝴蝶喜欢传粉,千种蝶翅,粉墨花言,怪乱其象,听之会乱心。”
“他们是蝴蝶,你不要怪他们,也不要在意他们。我不会开花,蝴蝶寻不到我,只会把我当草看待。”
良久良久,久到好似一百年过去了。
“血肉皮囊终会化为白灰瘦骨,他们会离开,我会一直看着你。”
兰半趴在虎榻上,闭上眼。
“先入流水,才能归于汪洋。”
不知过了多久。
“殿下!”
有人急切过来,大声喊道。兰妖抬起头,只见那白蝶面直直地闯入此间屋子。
“殿下!有贼人……”
……见屋中景色,戛然而止,空也反应极快地半跪在地。
“殿下,有贼闯入。”空也拱手道。
还光睁开眼坐起来,品味了一下贼这一字,又看见榻旁妖,伸手将兰妖拉上榻坐着。
“要什么就给他。”还光道。
“哎呦喂,把贼说得像乞丐……可真有你的啊莫还光。”
兰妖一眨眼,见一白玉面庞的人靠在墙侧,手里掂着什么东西。
空也双指愤恨点他:“就是此贼!”
随即一锤地站起来,喊道:“潘连安,你这贼子!还敢出来?!”
“我不出来,你找一辈子也找不到。”潘连安摊手道,手里一抹白。
兰妖看得清,是一狼牙,他在桌边出神时拔下来的,这人…会听见他们说话吗?贼,又会偷东西,又会偷听他们说话。
他看向潘连安的脸,白皙清秀,原来贼长这样……?
随即见那张脸看向他,笑着说:“那么浓的茶,给酒鬼喝?你想要杀他,何必如此麻烦?害得我东躲西藏,想着必要时救上一救,谁知道……”
潘连安不再说了,只是朝他笑。
埋怨又怪罪的话。
虽然不慎懂,但许是笑着对兰妖说,他便只觉得,许是什么客套好话,在同他交朋友。
毕竟他没想要谁的命,而还光……是酒鬼么?
兰妖转头看向还光,确实会喝酒,他又低下头,满地满桌具是酒瓶子,浓重酒味挥之不去,充斥着兰妖的五感,还会喝很多,喝得眼睛通红。
还光好似是个酒鬼……
但兰妖又觉,即便是酒鬼也无事,或许他还算个水鬼吧,酒鬼和水鬼……有何差别?
“去取些水来。”还光道。
“是。”空也道,眼睛瞪了瞪潘连安,退出去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还光冲潘连安问道。
“寻思来给你收尸,现在看来……妖精会吸人精气,吸食到最后,人就会如同一张薄纸,化成灰烬。你这…挺好,连棺材都省了。”潘连安道。
“他不是害人的妖。”还光道。
旁边小妖听了倒是动了动。
兰妖悄悄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妖都会吸食人精气,你不用为我辩驳,天生如此。”
这句话好似惊到了还光,帝师愣愣地侧头看着这兰妖,其坐在虎榻上,散着头发,眸光纯澈,玄带白衣,体若约素,唇似樱红……
就这么直白坦然地告诉他,妖会吸□□气。
还光想至白无双作的一篇关于美人妆的文。
‘红粉白面,迷人灵窍。柔滑佳体,缠人静魂……’
越想,越想不起来,只能想及这两句话。
当时头昏沉了起来,久久不动。
“那贼说……让你把西门守卫的名簿给他。”兰妖道,拍了下还光,手落在他肩上。
还光闻言,朝门口看去,潘连安早就不在了,吐出一口浊气,只觉方才灵魂出窍了一般。
许是…那篇文的缘故。
说有人常读这篇文……结果在夜里,常遇灵异怪事,死相惨烈。
还光起身下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