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将兰从昆仑山取下,根系上就错杂着这么一块白玉,若取下,兰必受伤,还光想了想终是没费心思硬将之丢弃。
将兰放入盆中时,这玉自己掉下了。许是爱屋及乌,还光将之嵌于抹额上,卧睡时亦在枕边。
若非兰带来,是玉是剑,没什么差别。
“好。”还光道,淡定自若收下了那把天下第一剑。
兰妖手上一轻,心中也一轻。
他想还光也不是那么地固执,一成不变。
但如此,还光更让他琢磨不透了,时好…时古怪。没有人像还光一样奇怪。
“我登万山……从未有意取什么,屋子里这些,是旁人为我存下的。”还光侧望道。
兰妖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琳琅满屋,具是山野之物,毫无任何打磨,十分自然,就算是兽皮,也不全整,半张皮也是有的。
‘还光他,以前住在山上。’
兰妖想起潘连安说的那些话……
“这些山中来的,或许有些杂乱,不喜的丢了吧。”还光收回目光,看着兰。
“走兽。”
“它们……”
“好阿,野兽气息污浊,凶相毕露,将它们连同这张桌子扔了,再合适不过。还有何物?”还光道。
“没有了。”
还光点点头,从柜上拽出腰带,递到兰妖手里。
兰妖将它系在身上,挽起来看了看,这白蝶腰带与他身上的白蝶袍子很是相配,虽本不是一体,却也适宜。
“很漂亮。”他对这条白蝶带子夸赞道。
“很漂亮。”还光也这么说了一句。
兰妖愉悦了起来,哪怕外面下着阴雨,也拉起还光,推了门出去,阴雨天,有着属于阴雨天的味道。
雨日添花回廊,不过几寸平常地,亦多风雨,许是百木迎香动,人影动,一切都多了些鲜活。
说尽了能看到的一切,直到轮到了……
“他们带着面具,为什么还背过身去?”兰妖问道,指了指回廊两边的人。
这些蝶卫,他来时便如此,但他那时忧心忡忡,匆忙扫过一眼便不再想了。出来时,游廊里的蝶卫又都避着他走,实在迎面,还要背过身去……
那蝶卫听他问话,转头过来瞧,整个上本身几乎都要扭过来,兰妖都瞧见他面上的花纹了,正要走过去,只见旁边那黑蝶拍了他一下。
“二位,在下突发恶疾,先行一步!”
“我去帮他!”
二人抱拳后跑了,手脚并用,袍子险些将脚下步伐打乱,好在还有手,扑在椅子上后身躯也不停,沿着廊椅消失了。
兰妖盯了半晌。
他不怀疑二人如此生龙活虎是在骗他,兰妖只是想到,人若是得病,可以用脚,也可以用手。
而他得病时,根生不动,土壤亦不动。天无绝人之路,天有绝草之路……他百心乱杂,遥望曙光,那是看得见,摸不到的东西。
不如还光真实。
“我还没谢你,你将我从山上带回来,还为我治病。”兰妖认真道。
微风起。
“不用谢,我是一个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尤善救草木,说是天上的药仙也不为过。救你,很容易。”还光轻松道。
轻轻拂过。
还光总是有如此魔力,一字一句说的庄重,哪怕药仙虚言,也让兰妖信服。
“药仙去过西方、西北吗?那里的景色很美,称得上五彩斑斓。但如果药仙去了,定会忙的很。”兰妖调笑着。
“去过。”
“会忙吗?”还光道。
兰妖点点头。
“我来自那里,那是个……需要药仙的地方。”兰妖道。
没说为什么…但就是需要药仙,还光听懂了,故而答。
“知……道……了。”还光拉长音轻声道。
兰妖朝他一笑,不再忆往事,倒也不是不堪回首,往事是他来时的路,并无不堪。
他只是看着还光那张……在雨中变得朦胧涩意的脸,一刹那醒了。
‘三天很长吗……今天、明天、后天。’
短。
如果站在这里同还光一起回望?望不尽,那可不止三天,即便还光很愿意。
但那些陈旧之事,实在不宜续写。兰妖此时,只想抓住还光的手,向前去。前面有……
这一日剩得时间不多。
过得倒是实为丰富。
兰妖向还光请教了许多人要做的事,一日三餐、一年四季、琴、书、画……并执着模仿还光喝酒的样子……乐此不疲。
一日尽。
午时已到。
不论因何,那一夜,二鸟一剑被识为不祥之兆,皇宫人心惶惶、面色阴沉。谁若敢说一句眉心发黑等言,皆掌嘴二十。
而宫中风声鹤唳,城中百姓便草木皆兵。几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有大事发生!
从上到下的大事!
故而个个闭门不出。
三观殿亦是。
殿前惊鸟飞过,不敢停留,地草湿沉,不敢抬头,空气中雨土苦咸弥漫着,不敢靠近冷硬白石。深邃黑暗里有无尽未知。
殿中深处一床,不寻常地动了几动。正是百家熟睡之际,午夜……谁会如此?
妖。
兰妖睁眼,掀开被子,又踢至脚边。他轻翻了个身起来,面上青光一闪,靠近了枕边人。
这人睡姿端正,头发规整扎起,双手交握放在肚子上,两条腿自然在床,熟睡模样。
一身玄色睡袍,闭起的眼为面庞增添了柔和,隔去了眼中凌厉,床边薄纱透进来的暗色,又添了冷。帝师还光,看着有些危险。
是个不错的猎物。
对兰妖来说。
他袭上身,几近扑一样的动作落在那人的身上,险些要整个砸上去。
但最终,他只有两只手落在颈侧撑着,兰妖算是彻底控制住熟睡的还光了,以整个身体为代价。
他拨开自己垂落的发丝,让还光的脸更新完整的展露出来,直愣愣地看着还光那张脸,这是他第一个猎物。
虽然…兰妖面上没有笑意,但心中,有隐隐得意,他马上要得逞,反而有闲心地观瞻了还光一会。
这还光……仍浅浅呼吸、深深沉睡。
那日山崖间初遇,还光睡时,就如现在一般,岁月静好,哪怕在险峻山崖,也只是闭眼,保持着一个动作一动不动。
而且沉睡,最夺兰妖目光的便是他的脸。
还光,能成为人中不可忽视的存在,这张脸出了大力。
兰妖轻轻抚上他的脸。
世间朱颜万般颜色,一颦一笑皆为一颜,还光不常笑,却也有万般色。不怒自威为一色,不令自服又是一色。
还光脸上明色、暗色,他都见过许多,几乎是每一寸。如今闭着眼睛,他也能画出还光的模样。
兰妖又摸进还光的掌心,因常爬山,还光手掌十分厚重。兰妖脸上,反而因此举生出些笑意。
只因第一眼,他将还光错认了。
攀山之徒,其心性坚韧乃常人不可及。往往…所求也乃常人不可及,天华地宝,尽在山中。
昆仑山是个险峻之地,飞鸟都不易飞出,往往筋疲力尽也飞不到山顶,正如还光所言,或许百鸟之王才能飞出昆仑山。
第一眼看见还光,兰妖便将他视为自己的末日。这人心中定是有莫大的野心,才会选择从崖底爬昆仑山。
舍命求财,也不过如此。假若死在此等舍命亡徒手里,也不过如此。
兰妖也算…认命了。
但也挡不住他尤其害怕还光的手。
‘徒手翻越昆仑山的人……’
还光如他所想,拿出小刀比划着,却迟迟不下手。
等了三天,兰妖只当他求稳妥。爬了三天,兰妖只当他急切。放入盆里,兰妖只当他养好再卖。
总之一切一切……还光看似正常的举动,兰妖总觉暗藏玄机。
直到再遇见安然无恙的玉玲珑。
兰妖终是发现自己彻头彻尾地想错了,还光看起来是什么样,其实就真的是什么样……
还光不是寻常攀山之徒。
故而万般颜色,在兰妖眼里都活了,与旁人不同,哪怕…别人怒,还光也怒,兰妖依然确定,这一色不同,还光不同。
他又将还光的手摆好,一根手指都也不差,安安静静地搭回原处。
就在这月黑风高夜。
兰妖凑近还光的脸,将他的下巴往下轻轻一捏,嘴便张开,随后兰妖闭眼,缓缓引还光的精气出来。
妖食人精气。
一抹非常气,晕染在这片小地方,这是他第一次…食人精气,兰妖又半睁开眼,仔细看着一切。
千丝万缕汇成一股线流,从还光的口中飘出,于玄蝶纱下发出微弱的光亮,照亮一人一妖的脸。
没等游到别处看看锦被上的花纹,就被离得最近的那只小妖吸入口中。
那光线流进兰妖的身体,瞬间滋润了四肢百骸,最终汇聚于丹田中。
所过之处,皆留下痕迹,兰妖隐约体会得到,这是令妖舒坦的气流。
刚吸入一口,兰妖急忙捂住嘴停下,手也支撑不住了,整个身体放松,倒了下来。
他迷蒙间摸向丹田,那里温暖一片,极为舒适。兰妖有些沉溺,这对他来说,的确比喝水还快活。
‘会停不下来……’
兰妖这么想着,仍是撑起了身体往上挪,将还光的两只手挪至两侧。
就这么不管不股顾地跨坐了起来,贪婪地扒住还光的脸,俯下身吸食着。
而线流就真如他所愿,源源不断地进入他口中,兰妖极快地飘然了起来。
明明没食几口,但他却依然饱了。
兰妖迷茫地摸着丹田,很轻松就触及一片温热,不同寻常温度,已经充斥着精气了,他盯着还光的脸,很不舍。
于是硬撑着,又多吸食了几口,随后便实在不行,全身瘫软了趴下歇着,喘出来的气已是十分热,他挡着嘴,怕将还光烫醒。
歇了许久,兰妖一条腿动了动,想着离开,但刚一抬头,就发现还光睁着眼睛在看他。
他伸手碰了下还光的眼皮,还光动了动眼瞳,看着他,不是睡时不小心睁眼,就是醒了,且无比清醒。
兰妖急忙拽过被子盖在身上,裹住自己倒在一旁属于他的枕头上,也清醒了不少,心如震鼓。
“你醒了?”兰妖问道。
“嗯……”
还光坐起来,低着头,浑身,兰妖躺得有些远,看不清他脸,便自顾自地心虚了起来。
“还光…还光,我许你一个愿吧。”兰妖突然道。
良久,还光仍低着头,无惊无诈。
“你我露水姻缘,不敢说。”他平淡言道。
兰妖坐起来,靠近了一些,十分顺畅地反驳他,“那露水姻缘簿上,一定无你我,并非露水姻缘,应是风月无边……”
“你快说吧……”
“玄石化作尘灰土,伴生年年香兰依。莫问相逢何处去,只为天地风沙一。”还光道,极为流利。
好似从书上抄下,已背了千百遍般熟练。
随后又躺下了,侧枕着手臂盯着他问,“可记下了?我许下的愿?”
兰妖伸手拍了两下还光的脸,每次隔得极长极缓慢。
“与君长相忆。”兰妖言道。
着实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