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深宫,秋意渐浓,龙涎香的馥郁香气从养心殿内渗出来。
多少矜贵娇女渴望在此与皇帝共度春宵,毕竟在这后宫里,至尊的惦记和垂怜,是最锋利的护身匕首。与其说是求爱,不如说是求生。
兰嫔躺在龙床上,眼神清明。
适才皇上与她合被躺了一会儿,忽然赵德泉隔着重帘唤了声“陛下”,身边的人便要和衣起身。她心思微动,葱削指尖轻扯住皇帝衣袖,带着一股子懵懂和亲昵的情态,仿佛舍不得他离开。
皇帝果然眼神柔和地看着她,嘱她早歇,还摸了摸她的脸颊。
兰嫔心里舒了一口气。这就够了。
她不似瑶贵妃陆绮乔,不但容貌倾城,宠冠六宫,而且家族势大,朝堂上有官至御史的长兄,膝下六皇子聪慧懂事、最得圣心;更不似顺贵妃秦芷澜,冷淡疏离,不问俗事,倔得即便皇帝封她贵妃时特意赐了“顺”字,仍我行我素,然有相国父亲恩慈爱女,为之谋得太子养母身份,用计深远。
她家世才貌平平,若能安稳往上爬、庇佑家族一二,已是极好。
管事太监赵德泉眼带探究地瞥了瞥她,她装作困意袭来,阖上眼帘。
待走远了,赵德泉才在皇帝耳边低声道:“探事司通禀,六皇子殿下在府中对其幕僚贺非动了私刑,从晌午开始的,到如今,人已经昏迷了,被血淋淋地晾在狱中,六皇子殿下没吩咐如何处置,下人们不敢轻举妄动。”
“为何?”
“据说,贺非是太子殿下安插在六皇子殿下身边的人……”
“当真?”皇帝倏然看了赵德泉一眼,眼神里只有意外,没有怒气,“那这贺非是如何暴露的?”
赵德泉无端磕巴起来:“听闻……听闻是他自己主动交代的。”
皇帝这才锁了眉:“派人盯住贺非,别让他死了。摆驾去六皇子府,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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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转还魂丹吊命,千年人参吊气,一身伤势虽骇人,却不致命。
裴钰到底心软重情。
皇帝心中的天平不禁悄悄往裴钰那边偏移了些许:“贺非,你说你是太子的人,可有证据?”
贺非一张脸苍白如雪:“回皇上,罪民没有证据。”
“那你就是故意挑拨储君和皇子的关系了?”裴羽挑眉。
贺非沉默,伏地不起。
虽是一心求死之举,却有欲盖弥彰之嫌。裴羽眼神越发锐利:“裴钰,他是如何暴露身份的,又为何主动交代?”
如何暴露的?裴钰几乎要凄怆笑出声来。
舅舅趁着墨氏作乱,秘密制定了刺杀太子的计划,并告诉他,一旦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等太子立功回朝,坐稳储君之位,以后无论是谁,都不再具备与太子相争的资格,而他们多年的筹谋,亦将尽化泡影。
泡影?泡影又如何?
他不止一次跟贺非说过,若是能当个闲散王爷安然终老也不错。对于皇位,他向来伺机而动,徐徐图之。
偏舅舅行事专断,先行后闻,裴钰遽然获悉,无异于晴天霹雳!
谁在豪赌之前,都不会断定自己输,更不会细细思忖满盘皆输的代价。
要知道当年墨氏被判满门抄斩的谋反罪名是莫须有,若舅舅使出了真正的杀招,却搏输了,陆氏又将会是何等下场?!
他当即要求舅舅收回成命。
那位高权重、满身肃杀的权臣却拂袖转身:“来不及了。”
裴钰心头大乱,急惶惶找到贺非,将舅舅的刺杀计划和盘托出。
青天白日,云澄树碧。密室内,贺非高大的身形逆着窗户纸透过的光,隐约有种压迫感,然而裴钰被他刚毅沉静的气息笼罩,一颗心却微微安定下来。
“太子旻山寺遇袭之事来得蹊跷,不知是否厉晟所为,但墨氏肆无忌惮,以百姓性命为挟,逼太子前往旧日凶宅,如此不计后果,必存了鱼死网破之心,而父皇遭此挑衅,定下死令诛杀墨氏余党。浑水摸鱼,此为最佳时也。只是若要嫁祸于墨氏,陆氏这批刺杀太子的人马,便只能有去无还……”裴钰自顾自说着,丝毫没发觉贺非的脸色骤然冷沉了下去。
“你打算,由着陆寒刺杀太子?”
裴钰被那森寒的语气激得心跳漏了一拍,不解地皱眉:“是又如何?如今箭在弦上,朝不谋夕,局势已非你我能左右,惟有弃卒保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