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衍迟疑了一瞬:“是国师。”
“国师慕容白?”蔚楚凌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实在是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而太子殿下雪白的袍角已至院门前,二人只能噤声——
说起来,慕容白还是太子半师。
太子殿下到了幽邺,是要下诏狱的,又何苦惹他多思……
裴越候在门口的囚车边时,天地已是一片白茫茫了。
蔚楚凌惦记着他身子不好,当即蹙眉道:“如今殿下尚未被定罪,便是要接受审讯,也是回到幽邺后的事了,难道不能坐马车吗?”
而未等顾泽衍回答,裴越淡淡开口:“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辆囚车既大张旗鼓地空着来了,当是要装载押送之人回去的。”
长街上,百姓们好奇地打量着这辆囚车。
“这么俊俏的男子真是平生仅见,他犯了什么事啊?”
“年纪轻轻却满头白发……”
“戴着重枷,由大将军亲自押送,应是朝廷重犯。”
“怎马车四周围了一层粗布?”
“嘘,莫议论了,将军不悦了......”
却听“叮”的一声,蔚楚凌手挽一道剑花直劈马下。
“谁掷的石子?!”惊蛰怒不可遏。
众人纷纷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囚车里的不是坏人,而是一桩冤案的苦主,要进京求圣上明鉴。戴重枷,坐囚车,是为表一片丹心。”蔚楚凌清亮的声线似一阵凉爽的长风,穿过街道两旁的杨树,引得树叶轻晃,震落簌簌细雪。
“啊...”百姓们被这番说辞震动了,“难怪将军年都不在家过了,原来是要为这位公子鸣冤。这得是多大的冤情呀!”
人群里,有位头发花白的老头驻足观望。“山长水远,一路珍重,愿将军一切安好,助公子平反昭雪。”
旁边的人用手肘捅他:“颂词翁,将军要走了,你领大家唱段送别词呀!”
“这...”颂词翁为难,“我这一时半会儿的也绣不出花来……”
清越声线却从囚车上扬了起来,微微有些嘶哑,是那个颈戴重枷、身陷囚车,看上去却干净剔透、不染纤尘的公子。
“种莲长江边,藕生黄蘖(niè)浦。必得莲子时,流离经辛苦。”雪色微光里,他清润的眸子染着莫名的温柔,“这是南北朝民歌《读曲词》里莲花爱情诗其中的一首,也是我娘最爱的。”
“种莲长江边,藕生黄蘖浦。必得莲子时,流离经辛苦。”眼看囚车渐远,百姓们开始唱了起来,初时因不熟稔歌词而底气不足,唱得稀稀拉拉。
“种莲长江边,藕生黄蘖浦。必得莲子时,流离经辛苦。”第二遍渐入佳境,齐声唱时,已能唱出歌曲的意境。
“种莲长江边,藕生黄蘖浦。必得莲子时,流离经辛苦……”第三遍,苍凉悠扬,大气磅礴,所唱之人眼涌泪花,所听之人也不禁热泪盈眶。
讨伐两夷之仗虽大获全胜,但军队与民间的损失却不可谓不巨大。颂词翁的儿子就死在了战场上。家中的田地老人家耕作不下去,卖给了地主,但产去税存,苦不堪言。那位让颂词翁唱送别词的同村人并非刻意刁难,不过是借机让颂词翁展现一番本事,为他招揽点活计罢了,可哪知自从颂词翁的儿子去世以后,颂词翁的词便再也不能信手拈来了。
此刻,颂词翁已泪流满面。
北风啸,车马过,洁白的雪地上蜿蜒一路绵长的黑印……
蔚楚凌回头远眺蔚郡王府的大门,上头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凝成了小小的红点,门旁张贴着的那副春联已看不见字了,但她知道上面写着:“水云长日神仙府,禾泰丰年富贵家”。
这一日是武佑二十四年腊月三十,岁除。那堪正飘泊[2]。
幸而,有歌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