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男人虽有40多岁,但保养得体,说出去30多岁都有人信,一身墨绿色休闲西装,还像模像样地戴着一套领带夹和袖扣,此时正带着完美的像是用量角器画出来的笑容弧度望着林烃。
“我是顾江,进来吧。”
“谢谢。”林烃边说着,边跟在男人身后进了这个如同他本人一般精致的现代简约风小院。
刚一进院门,林烃就看见老妈正躺在院中藤椅上,一手拿着本书,另一只手正从侧边茶几上慢悠悠地寻着一只小茶盏,眼神还盯在书上,倒也不急,就这样凭着手部记忆捻起杯盏,轻轻抿了几口又放下了。
等这一套动作都结束了,苏黎这才发现林烃已经到了:“怎么不叫我去接你?”话是那么说,她依旧躺在藤椅上,不论是腰背的角度,还是书与脸部摆放的倾斜度都没有一丝变化。
“自己就过来了。”林烃边走近边说。
直到这个被自己从50厘米养成足有一米八的男孩站在自己面前,苏黎才放下书,直起腰身站了起来:“转学手续已经弄好了,假放完就要去报道,你自己多挂心。”
说罢上下打量了林烃一眼,目光停留在那个有些年头的黑色大双肩包上,巴掌大的脸上五官逐渐皱成一团:“明天带你去买点衣服,还有这个包......赶紧扔了吧。”
“行,我这破包确实配不上您这豪宅。”林烃一口答应。
省钱归省钱,白给的还能不要么。
苏黎被这口气呛得没回过神,细白的手指尖对着林烃指了半天,硬是没说出一个字来。顾江见状连忙挽了过去:“孩子还小,那些地方带来的坏习惯很快就会改掉的......”
林烃觉得自己老妈的眼光十年如一日——喜欢长得好看的。
不过大概是吃了老爸的亏,现在又加上了一条择偶标准:看起来文质彬彬不会惹事的。
为了防止老妈气晕过去,林烃背着书包转身就朝屋内走去,顾江客气极了,一点儿也没有生气的样子:“林烃呀,让阿姨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就在2楼,和顾毅的房间同一层,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阿姨......”
顾毅……林烃很早之前就想吐槽了,他这个异父异母的大兄弟,名字是故意这样取的?
小洋房里外装修风格预料之中的一致,不用想就是设计师设计的——一般的乡村别墅可达不到这个效果。
林烃踏上一节节淡鹅黄大理石台阶,看起来圆滚滚又亲切和蔼的阿姨一直将林烃领到了一扇房门前。
“林少爷,这儿就是您的屋子,昨天都收拾好了,有什么需要再跟我说,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下楼做饭去了。”
林烃有生之年头一回听见三次元的人类嘴里喊出少爷一词,还是对自己喊的,此时惊得都合不拢嘴了。
这是报应,今天这张嘴惹的报应。
“阿姨,您叫我林烃就成,我不太习惯什么少爷不少爷的......”林烃边说着边推开了房门,嗯,意料之中的精致又简约,现代风黑白调设计,看上去跟五星级酒店似的——虽然他没住过。
看上去比自己妈妈还大一两轮的阿姨脸上此时面露难色,目光躲闪:“可是......”
林烃将大背包随手扔在了地上——这地上比他爷爷家的桌子都干净。
“没事儿,您当着他们面就按他们规矩叫,咱们两人就叫我林烃、或者小林都行。”
这话一说出口林烃就后悔了,因为此时阿姨一张圆规画出来似的完美的圆脸上,明晃晃地正在编入:
if(只有林烃一个人)
printf(称呼其为林烃或小林)
else
printf(称呼其为林少爷)
在阿姨来敲门叫大家吃饭之前,林烃有了一小段自己的时间,他从背包中拿出自己作为学霸却并不算多的书摆在了空荡荡的书柜里,想了想又拿了下来放在了书桌上;又拿出作为穷狗很是适配的一条洗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有些褪色的牛仔裤,两件黑色T恤——大概两年前爷爷吃早餐的时候顺手在旁边摊子上买回家的,和几双破了洞又被自己一针针缝过的袜子,将它们一个个放进了衣柜里。
竟然有朝一日麻雀上天变凤凰,林烃也不知道这叫不叫走运。
但是他笑不出来,他还是很想念那个早上5点就推开窗户引吭高歌,惹得街坊邻居大喊:“老林你闭嘴,再吵就把你孙子绑来我家做上门孙女婿!”的老林;那个排队领鸡蛋,兴高采烈跑来找林烃炫耀等夸奖的老林;那个夜深人静时,会突然说一句:“我没有个好儿子,但有个好孙子。”的老林;那个每当自己考试成绩一出来,便拎着酒瓶挨家挨户炫耀,直到林烃气急了跟他在小巷里“互骂”,路过的邻居都不由得感慨:“这两人嘴是一边刻的。”的老林。
老林生前就没什么东西,死后也没什么东西,林烃本来想留点什么做纪念,在屋子里躺了浑浑噩噩的几天后,他迷迷糊糊地看见老林对他说:“都不要了,人要向前走,哪有活人被死物拴住的道理。”
也是同一天,老妈不知怎么得知爷爷去世的消息,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最后说了一句:“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有困难再跟我讲。”这话林烃并不意外,意外的是第二天突然就打了个电话叫林烃搬来申城和她一起住。
林烃就像一个被安了程序的机器人,默默办完了林鹤的后事——林烃总觉得是老林名字没起好,不然不能这么早就驾鹤西去。又一狠心将老破房子卖了,只身一人跑到这冰凉凉的风水宝地来。
好像被命运推着迈了好几大步,不然林烃无法解释自己什么也没留下,就像被夺了舍一般突然出现在了这里。他疲惫地躺进房内的沙发,身体深深地陷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