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儿。”
谢山停站在他身边,声音落在他耳侧,清晰又沉稳:“你待会要去的地方。”
谢山停说的是城中心的那尊巨佛,乔云林却还停留在那座天边的桥。
被突然打断,这才恍惚着看向旁边人说的地方。
说来也是奇怪。
这佛像身高万丈,左手起法印,右手持法器,足踏山石,齐天而立。因以佛身为楼,此时楼内灯火璀璨,如身披鎏金袈裟,流出无量光明。
如此庞然巨物,乔云林却觉得视线模糊,只是隐约一个轮廓,笼着些浅浅的光晕,还不及周围的那些破楼清晰。
他下意识去推眼镜,可眼镜好端端挂在鼻梁上,没沾上雾气,也没什么脏东西。
反而动作间,一不小心,错把旁边那安静的人影落在了眼里。
谢山停和他不一样。
这人注意力并不在脚下的城,毕竟这里是他家,每日打照面,再新奇倒是古怪了。
他身量高,此时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嘴角平直,连眸子里那点浅淡的光也清晰。因为眼皮薄,眼尾又微微上翘,此时眸光沉在眼里,像是星星坠进了深深的海,顺着视线投落在……
等等——
“你看我做什么?”乔云林微微一怔,皱眉道。
“看不得?”谢山停好笑道:“好看才看的。再说,你突然看我又干什么?”
“……”自然是你脸大点,拿你做个对比。
乔云林没再说下去,看似窝囊地咽下了这口气。实则不然,他准备少说点话,省点力气。
兴许是因为那见鬼的条约知道他来了这里,嫌他浪费时间,从下车到出站,一点儿距离,他就已经困了,似乎眼睛一闭,人就能昏过去。
可能看不清那尊佛,也与此有关罢。
还没再细想,衣摆就被扯了两下。一道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昩旦路怎么走啊……”
拽住他的是一个小小的蚕茧。
这小东西又瘦又小,还不到他膝盖处,正闹鬼似地仰着那颗黑乎乎的脑袋。
虽说看不见脸,但听声音,应该是个小姑娘。
小蚕茧流浪在车站门口,不知道徘徊了多久,茫然又无助。
可惜她拽错了人。
乔云林不是原住民,现在还又懵又困,只想起“昩旦路”,这不是他们下公交的那处么……
于是他更懵了。
加上眼里那点困意,还有那副碍事的厚眼镜,看上去竟然有些呆。
或许是谢监察盯着人不放,起了点作用,在乔云林被问发愣时,他已经弯下了腰。
“走丢了?”谢山停看着那孩子的脸,问。
小蚕茧很乖,点了点头,“这里路很多条,我不知道选哪条走。”
她还没有松开乔云林的衣服,生怕这两人撒手就跑似的。
而且,她同别的亡人有些不同。
这孩子的肩膀,连着脖子到下巴尖,都结痂似的,上了一层白瓷,因为刚刚仰头动作太大,已经爬满了裂纹。
谢山停扫过,问:“你在这儿几天了?”
“第七天……今天是第七天,”小蚕茧听起来很沮丧:“你是第二个回我话的人,第一个人叫我去找昩旦路,我问他怎么去,但他已经走远了。”
所以这回她问话前,学会了先抓人。
第七天。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吧。”
谢山停直起身来,不冷不热道:“我们路过那儿,带你一程。”
小蚕茧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布。
乔云林:“……”
莫名其妙,乔云林身后跟了个小尾巴。
“为什么我牵?”乔云林冷着脸,问一旁相当自由自在的那坏人。
坏人奇怪道:“是你牵么?不人家小孩牵着你么?”
“……”
乔云林走得有点搞笑,怕绊到小孩,又怕自己走太快,逐渐有了同手同脚的趋势。
他看着这孩子肩上的纹路,问道:“这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她的时间快到了。”谢山停解释说。
“今天是第七天。天黑之后,如果还没有过桥,她会彻底变成一只魂瓶,一件死物,被永远困在这里,不会再有来世。”
魂瓶,长颈的白瓶么……
倒是很形象,乔云林穿梭在这些瘦瘦高高的白影之间,心想。
不过很快,他就一丁点东西也没心情想了。
乔云林绿着一张脸,毫不犹豫地准备抬脚撤退,被谢监察揪着袖子,扯住了。
一动也不能动。
他准备销毁这件倒霉的衣服,有命回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