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虚城外围是破旧的老城区,那些墙皮凋零,如同癞皮狗一般的六七层小楼鳞次栉比,废纸盒似的被塞进角落。
夹在当中的小路更不必说,好比刚掀翻了蛇窝,纠结又凌乱,随意走两步都能迷路。
这样的环境却没有指示牌,那幽灵似的魂瓶随处可见就不是怪事了。
歪倒的,站立的,还有生了蛛网的,易拉罐般堵在本就狭小的走道当中。
看来这小孩不仅不是个例,还算得上是个聪明的,知道返回车站守株待兔,否则进了这迷宫,只怕是和这些魂瓶一个下场。
更缺德的是,这些小道挤在一块,进不来光,但落得进雨水。
于是小道成了水沟,淹没在潮湿水沟里的空气,弥漫着烂菜尘土汗酸和尿臭味,发馊发霉的味道熬成了一锅粥,还是来者必喝的那种。
要他穿过这里,除非他死了。
于是乔云林一边这么想,一边身不由己地被冷漠的谢监察拽了进去。
“走过这里会好点。”
这安慰来得苍白无力,还叫人来气。
乔云林已经气得清醒了不少,夹缝中换了口气,语气不善:“你们这地方就这么欢迎来客的?”
谢山停疑惑道:“看不出来么?当然是不欢迎。”
“……”
“你也住这儿?”
这话来得冷冰冰的,如果答案是肯定,估计能听出几分幸灾乐祸来。
可惜不是。
谢山停:“怎么可能。”
“……”
“这儿住的是来这打工的刍灵又或者普通人。”
谢监察怕气不死人,完全无视一旁冉冉升起的冷空气,添补道:“你倒是可能住进来。”
?谁问你了。
乔云林给气笑了,拍开袖子上的那只手,冷脸和身后的小尾巴先走一步。
走了不出两步,因为前面那个不会看脸色的岔道路口,火气超足的脚步没了底气,被迫放短了步子……
“左边。”
谢监察不知何时又恢复了视力,适宜的在那人身后添了一句。
现在好了,又有火气又有底气,谢山停只能迈开了腿,叹气跟上。
在拐了几十个左左右右后,乔云林都怀疑姓谢的那位是不是早迷路了,在那装蒜骗人呢,他们总算走出了这片老城区。
老城区的尽头是一个明净荒寒的十字路口。
中心落着一座显眼的红色阁楼,不过因着上面那些七彩的琉璃窗,并不单调。
阁楼名叫春坞。
虽然不知道这地方有什么用,但总算从这儿开始,竟然有了路标。
昩旦路在春坞的正南方。
他们下公交车的地方是昩旦路的风犀山,昩旦路已经快到了,乔云林想,风犀山也该在不远才对。
和老城区的脏乱臭判若两别。
虽然昩旦路的食铺重且繁密,远远看去,只是一排挨得紧的窗子。但这儿青灰色调,沉在大雾中,是一条悠长的青石街,街道两旁埋着白石,彼岸花开得正盛。
是条干净的去路。
此时天色已暗,隔着朦胧的雾气,两旁的屋檐下亮起盏盏红灯笼。华灯初上,前来过桥的亡人也多了些,小店烧起柴火,愈发忙了。
食客排着不短的队伍,在这半深半浅的夜色里,流淌成一条透明的长河。
食物花样多,有茶水,滚汤,刚出笼的油皮肉包,肥嫩的咸水鸭,冒油的五花肉,热乎乎的红豆年糕汤……
店铺的老板大都生活在涤虚城的刍灵。
食客一般是前来过桥的亡人,偶尔也会有赶路的神明光顾,神明吃得开心满意,就会留下一把叶子,那会是明年的新叶。
这是件幸事,意味着小店生意不仅会越来越好,而且有了神明庇佑,福泽深厚,老佛爷就算再讨厌刍灵,也不敢为难他们。
显然,比起生意好坏,老板们更喜欢可以摆脱监视的护身符。
“吃点东西再赶路。”谢山停说。
他似乎常来这儿,熟门熟路,停在了一家招牌叫“千岁忧”的店门口。
小店门面并不大,但香味扑鼻,似乎是卖骨汤和甜糕的。可惜客人不比其他店,门口没排起队来,店内也寥寥数人。
小蚕茧似乎是害怕,拽紧了乔云林的衣服,跟着他们进了店。
前台处站着个纸皮人,应该是收银员。
还有一位除了黑脑袋,近乎全白的客人。他手伸进白袍子里,掏出了一把泛白的香灰,这香灰挨着了涤虚城里的雾气,再放在前台的木桌上时,就成了一把白花花的银子。
他动作缓慢,似乎是很累,并没有张口。只是指了指菜单,点走了一碗骨头汤,两份橘皮糕,还有一壶温好的酒。
小蚕茧误以为两位大人要她自己付款,有些害怕,一边小声说了句“我没钱啊,我不吃了”。
似乎为了验证这一点,一边也学着那位客人,把手伸进了白袍子,一扯——
扯出了两满兜香灰。
她的手太小,握不住,好多从指缝漏了下去,滚在地上,变成了银子。
当中还有个东西浑水摸鱼,轻飘飘的,也随着香灰落了下去,却没变身。
一张薄薄的相片躺进了银子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