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路上,赵其想起高馨最后那铁青的脸就想笑,在易安说完那句话后,那人将卷子摁在易安桌上,佯装无所谓地回到自己座位,却悄悄把桌上摆着的几瓶香水小样都撤了下去。
易安随后就将那张试卷塞进了垃圾袋里。
“你真的香水过敏吗?是晕香吗?”尽管知道易安是故意让高馨难堪,但看他当时似乎真是很不适的样子,她还是想问。
晕香?易安听着这个新鲜的词,淡然道:“我平时都兑水喝。”
赵其没忍住笑出声,随即捂住嘴,悄悄偏头瞧易安一眼,少年眼角也衔着笑意。
今晚的风不再刺骨,微风扫过两人的脸,在鼻尖和脸颊处落下红晕。路灯下映着一高一矮的身影,灯光将影子揉搓捏动,渐渐交融于一处。
脑子里不断回味那种感觉,那种每每遇到此类事都习惯性顺从压抑,到今天反抗的火苗躁动的感觉;那种战战兢兢马上要面对反抗后的风暴时,突然发现到了避风港的感觉。
少年喑哑的嗓音在耳边久久回荡,直到彻底刻印在心底。
在旁人眼里,那副模样只不过是熟睡中吵醒的愠怒,毕竟易安课虽然是听,不折了课任老师面子,但一般在下午第一节自习都是倒头睡一整节。
别人只开玩笑说,可能学霸上课精力投入太多,到下午透支了。
可那一瞬投射在赵其眼中的,是疲惫,是挣扎,是在梦中被鞭挞折磨痛苦后的余波。
她也曾无数次这样醒来,她太熟悉。
易安也会做噩梦吗,她的妈妈那么温柔。
同样在家庭里做了隐形人的易安父亲,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秦玥那么完美,易安又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物质生活又相当富足,他们的婚姻还是会走向破碎呢?
在赵其的认知里,物质基础,是一个家庭会不会幸福的决定因素。
毕竟一次次爆发的家庭矛盾里,永远有一个扯不开的词:钱,钱,钱。
有了钱,还会过得不好吗?
赵其想了想,自嘲笑起,突然发觉自己的结论自相矛盾。那她家生活得如此拮据,不也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圆满吗?
赵其到易安家接了小豆豆,虽然开门时看到主人很开心,但被抱起来时明显有小小的反抗,显然这一天在别人家里待的很开心,和阿布玩得像一窝里的崽似的。
她倒是不忍心隔断小家伙的快乐了。
走之前秦玥主动提出要送她回家,赵其想起上次的画面连忙拒绝,最后还是易安帮她打了车。
车门动了下刚要关上,突然又被拉住,车旁的人俯下身探出脑袋来靠近了一些,赵其这时才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洗衣液的味道参杂着家里一些木质香薰,还有少年身上独有的清香。
易安眼眸清亮,直直望进赵其心底,眼角弯弯,粉红的唇上扬衔着笑。
“最近进步很多,很棒。”
不仅指她走势乐观的数学,还有愈发出色的语文。
同样是夸赞,效果完全是两回事。下午在班级里没来得及细细回味这份喜悦,现在又算是续上了。
从此每每提及便反感逃避的数学,开始换了个面孔在赵其心中,毕竟过去与数学有关的任何回忆:母亲的贬低,老师的放弃,学习小组组员的嫌弃,班里好学生的无视……都没有一个好的,人的动力除了内因驱动还要有外因鼓励,但显然在易安出现之前,没有。
现在的她看着那些符号,开始有了兴趣,渴望着拿起铅笔在自己的答案旁打上对号再擦掉的快感,渴望答对题后看见易安唇角上扬的弧度。
赵其重重点了点头,易安伸手来揉了揉怀里小豆豆的毛脑袋,近在脸边,她似乎能感受到这手间的温热和淡淡香味。
她努力嗅了嗅,企图永远留住这一瞬间。
抱着小豆豆回到家,在开门前,赵其已经预演了无数遍何温英见到她的反应,给自己打上预防针。
隔着门,赵其就已听到何温英的声音,似乎是在打电话。
这样好,进门就没功夫管她。
“我有啥能耐呀,老师,那都是您教得好。”
何温英一改尖酸模样,在沙发上一脸笑意,话语中尽显恭维意味,听见开门声,视线便钉在女儿身上。
赵其脚步慢下来,不安的预感隐隐压上肩头。
“好好好,老师放心,我先问问孩子,肯定不辜负您好意,都是为了学习,都明白。”
何温英面上热情饱满,却将赵其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那眼神,跟当天遇见秦玥和易安送她回家一模一样。
赵其一头雾水,不知道郝月凤打电话来干什么,要吹一阵什么妖风,她在班里又溅不起什么水花,怎么还劳费她将精力花在自己这种小透明身上。
她想起易安,不安感瞬间强烈,但仔细想想在郝月凤眼皮子里,她和易安从未交集。
果见何温英挂了电话,脸上堆的笑瞬间消失,抬眼睨着女儿,目光复杂。
赵其急着想知道这通电话的来意,见母亲不说话,一副要拉起长战线的模样,她赶紧先问了出来。
可何温英不听这套,自顾自抬高音调,“还回来干什么?怎么不多住几天?”
“人家家里好吧?是不是比咱家好多了?这一回来,家里岂不成破屋烂瓦了?”
“还得是你们年轻人,小小年纪爹妈说几句直接跑人男生家里睡去,这以后谁还敢说你,说过了再钻人家被窝里去。”
赵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听到一个母亲对自己女儿说了什么,尽管做了多少次心理预设,也敌不过一句龌龊的猜想直接将她的防线摧毁。